■ 范大悦

父亲一夜未眠。他最终还是放弃了送我上大学的念头。母亲告诉我不要怪他。

我怎么能怪他呢。这么多年，父亲真是挺不容易的。其实在他心里，一直有个大学梦，当然这也是他的心结，还是个死结。

爷爷当时是一名教师，他特意向学校请假，每天提前一个小时回家，给父亲辅导功课。父亲自然知道高考对他意味着什么，考上了，命运从此发生改变，考不上，就要在家继续种地。在那个年代，高考可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父亲没能走过独木桥，第二年也是如此。父亲没再继续，他和当年众多的高考落榜者一样，最终选择了土里刨食。

我和哥哥出生后，家里生活变得更加拮据。种地挣的钱远远不够，农闲时他就进城打零工，每天往返骑两个多小时的自行车。母亲在家操持家务，把小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父母把每一分钱都花在了刀刃上。妈说孩子长身体，要增加营养，父亲说，以后做粗粮细粮两种饭，细粮留给孩子；爷爷说，孩子要多学点知识，父亲一有空就到二手书摊那里，给我们淘书。晚上他还会给我们讲故事，教我们识字。我们俩学得也快，常常是一本书一两周就看完了。妈说，家里有那么多书，看完了再看一遍，没必要总买新的。可父亲却执意不肯，说知识就是要不断更新的，总嚼吃过的馒头，哪能尝出新味。

在我高考前夜，父亲紧张得睡不着。不过第二天去考场的路上，他还是装作很轻松的样子，告诉我要放平心态，凡事尽力就好。可我并没有觉得轻松，我知道，考上大学，不只是我一个人的梦想。

拿到大学通知书的那一刻，父亲哭了，像个孩子一样。他激动地说，开学一定要和我一起去大学校园里转转。

可父亲最终还是没能说服自己。

“十一”放假回家，我把校服套在了他的身上。父亲一开始不肯，我说你能培养出大学生，说明你也有那个能力。所以在我心里，你也是名大学生。父亲没再反抗，站起来理了理衣服，一步一顿地走到了镜子前。这几步路，他好像走了二十多年。

我望着父亲，似曾相识的模样。好像时光里的他也是这般，我们在某一个时刻重逢。只是不知何故，两个人竟越行越远，我住在了时光里，而那个熟悉的身影，消失在漫漫的时光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