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栗子春

翻书，看同事学彪编写的《三槐一叶》，讲宋朝王祐。兵部侍郎王祐发现次子王旦聪敏过人，前程可喜，便在自家院子手植槐树三株，预言：“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此其所以志也！”30年后，王旦果真做了宰相，王祐的其他两个儿子也先后踏入仕途。王旦去世后，其子王素在开封城东门外的王氏宗祠院内亦植槐树三株，并将宗祠命名为“三槐堂”，三槐王氏由此闻名于世。

五里屯老家后面院子的那棵槐树，长在那一间小堂屋的东边，春天槐花繁盛，夏天枝叶纷披。我常爬到向东北伸展的粗干上去，把密密的枝条编织起来，或坐或躺，从缝隙里看远处的蓝天，瞧路上的行人，仰着脚儿听枝丫间的鸟鸣，嗅一树国槐花的芳香。那国槐俨然就是我儿时的别墅，我在我的别墅里尽享乡野的风景。只可惜因为翻盖房子，国槐不得不被砍去了，空留下了一树芳香的回忆。

后来发现前边院子临近胡同的墙根下也长着两棵国槐，应该是我很小时就有了，只是没有注意。它们没有后面院子那棵大，每到春天，明亮的槐花开满枝头，一坨坨垂披着。我和三红叔常在竹竿上绑个铁丝钩，小心翼翼举着杆往下拧，落下来就迫不及待往嘴里捂，那莹白的鲜槐花甜丝丝的爽口儿，父亲看见了，和和气气跟我们说：“槐花可不能吃多，吃多好痄腮!”他两个大手捧脸上比划比划，我们就只拧几嘟噜，小心吃几口，甩竿子到其他地方玩儿去了。那两棵槐树我从没爬上去过，也许是树不够粗吧，它们也都没有后面院子那棵老槐树斜斜伸展开去的粗枝。可后来，大人也把那两棵刨去了，是因为觉着不成材，没有榆树用处多呢，还是相信了院子里长槐树，时间久了好招仙家？我不清楚。可能两方面的因素都有吧，生活困难，院子里长几棵榆树，榆钱儿榆叶可以蒸着吃，榆树皮可以做榆皮面儿，树干可以当檩条，是最切实际的；家里人图吉祥，听迷信人说这说那的心里膈应也是有的。再说国槐枝丫乱乱的，确实不如榆树顺溜，槐花虽也能吃，但毕竟不如榆叶榆钱吃得长远，我家院子里就留了榆树，刨去了国槐。

那两棵槐树被刨掉了，但它的根还在，此后的日子，我见识了它顽强的生命力！

第二年，在原来长槐树的地方生发出一堆一堆的幼苗。砍了，又长出来，砍了，又长出来。我就用铁锨往深里挖，一条根一条根撵着刨，可它根扎得太深，藏在地底下弯弯曲曲扎老远，刨一条根就费好长时间，我弄一身水费老大劲，才感觉总算刨干净了。谁知道来年它们又冒出来，这儿一簇，那儿一簇，绿莹莹地从距离老树挺远的地方钻出来，一个夏天又窜老高。正赶上那几年我一直忙忙乱乱的，没精力管它，感觉院子又不住，就随它去吧，想着有榆树在上面罩着，它也成不了气候。可不几年，它就满院子到处都是了，上面是蓊蓊郁郁的榆树，它们就在下面长。前年，文英叔给我打电话说，院子里的榆树卖了吧，越来越不值钱，早年还能长个檩条，这时候谁还用它哩？我没多想，就随口说:“那你张罗着卖了吧。”榆树给人伐走了，原来长在下面的国槐这回可见了天儿，不一年，满院子都是它的天下了。

我似乎理解了王祐在院子里栽种槐树的寓意了。槐树的生命力是最顽强的，它长得慢，木质就密实坚硬，它根系发达，盘根错节，深扎地下，它虽遭砍伐而不灭。根系绵延于地下，劲枝发茂于地表，这正是国槐的特点。王祐一定是看中了它根深、生命旺吧，他盼着自己的子嗣如槐树一样绵延不绝、枝繁叶茂，便在自己院子里手植了三株国槐。

假期和爱人去大名看古城，那新砌的古城墙没给我留下大印象，倒是那棵匍匐盘曲的明槐让我陷入沉思。那槐树已经有四五百年的历史，原是明朝当过兵部和工部尚书的刘尊宪在后花园前栽植的，如今它像一条巨龙似的昂首横卧在大街上，虽说主干有的地方中空了，但蓬蓬勃勃的枝叶依然抖擞着昂扬顽强的生命力。

想起另一棵古槐树，它生长在徒骇河旁的毕屯村，我每次从它身边经过，总怀着景仰的心情瞻仰它。那是棵历经沧桑的唐槐，它在人世间活了那么多年，见证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可是后来，它虽然被护栏保护着，还是让夜晚的货车给撞坏了，只剩下一棵枯树桩凄楚地兀立在那儿。那可是一棵唐槐啊，多少年的雷电没有击倒它，一辆现代工具却轻轻松松把它冲撞得面目全非。可喜的是，在根底下，又长出来一株小槐树，依偎着那历经风雨的老桩，透着新绿，也不知道它是当地人重新栽植的，还是老唐槐又生出了新枝。

前几年张老师发朋友圈，展示北京故宫盘龙般的古槐，那红墙映衬着的一树明黄，一下子把我吸引住了，我喜欢得不得了，赶紧把图片下载在相册里珍藏。我查了下资料，故宫里共有18棵国槐，是国家一级古树，生长在武英殿东、断虹桥北，植于明代，历经六百多年，仍然有17棵遒劲壮实。它们都腰身合抱了，冬日虬枝屈曲，夏天绿荫蔽日，深秋满枝明黄，红墙碧草，交相辉映，成了故宫一道亮丽的风景。

想起来这些，我有些同情老院子那不断破土而出的槐树了，来年我要细心瞧瞧它们，选几棵健硕高挺的打理打理，让它们蓬蓬勃勃地长在老栗家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