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秋
■ 张燕峰
深秋季,虽然天气有一些隐隐的寒凉,我仍喜欢穿一件厚厚的外套,到田野里走走。怀着一丝感动,一丝怀旧,我信步而行。
田野里,农作物已颗粒归仓,土地也刚刚翻耕过,袒露着宽阔胸膛,像一位刚刚生育过的母亲,疲惫地喘息,幸福地微笑。我怀着感恩和敬意对土地行虔诚的注目礼。
望着广阔无垠的土地,我的思绪就像长了翅膀的鸟儿,翩然而飞,飞到三十年前的故乡。
我的故乡是华北平原上的一个小村庄,站在村口,极目远望,全都是平坦如砥的土地,父老乡亲们就在这广阔的土地上春耕秋收,生生不息。
秋收之后,勤劳的母亲还要带着孩子到田地里去拾秋。何谓拾秋?就是捡拾抢收过程中漏撒的谷穗或因过早成熟而滚落在地上的豆类。如果是去拾谷穗,必定于胳膊上挎一只篮子;如果是去捡拾黄豆,必定背一个布包。
我记得曾多次跟在母亲身后去拾秋。收割后的庄稼地已看不见硕果累累的喜人景象,地面变得光秃秃的。如果捡到的粮食多,母亲就会低声责骂那些收割粮食的人,“败家子,不懂得珍惜粮食,辜负了大地的恩典。”如果捡到的粮食少,母亲又会垂头丧气,为自己的劳而无功,白白浪费了半天宝贵的时间而叹息。
我那时还小,不理解母亲的矛盾心理,就大声地责问她:“妈,您到底是希望干活的人收割得干净,还是不干净呢?”
面对我的质疑,母亲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你这孩子,你不是学过古诗吗?‘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一株庄稼的生长多么不容易,沐浴春风春雨,经历夏天烈日的曝晒和电闪雷鸣,好不容易才成熟,可收割的人不知珍惜,撒了这么多粮食,还不该挨骂吗?”
印象最深的是秋雨绵绵的天气,我穿一件厚厚的外套,跟着母亲去豆田里拾黄豆。黄豆收割得晚,往往要等到麦子胡麻等庄稼全部收割完之后,人们才腾出手来收割它。因此,当人们来收黄豆的时候,一些早熟的豆荚早已爆裂,圆滚滚的豆子已投入大地母亲的怀抱。
我和母亲各背一个布包,行走在不同的田垄间。我们低头俯视豆田,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来扫去。我那时总是贪恋田野里的一朵野花,或者一只飞舞的花蝴蝶,捡一会儿就没有了兴致。等野花看够,等花蝴蝶飞走,我才收敛了玩兴,再回头来捡拾黄豆。我的眼睛明亮,手脚敏捷,虽然三心二意,但捡拾得并不比母亲少。每逢这时,母亲总会夸我能干,高兴地说我是她的得力小帮手。
细雨如丝,飞扬在我们的头发间,也淋湿了我们的衣服。虽然冻得嘴唇乌青,但母女俩的心里还是甜甜蜜蜜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总会遇到那些跟着大人同样拾秋的小伙伴,我们就会兴致勃勃地比一比谁的收获多。如果捡拾得少,片刻的尴尬之后,又像麋鹿一样在湿润的土路上追逐嬉戏。大人们也不责怪,由着我们去嬉闹。
回家之后,母亲会把拾到的东西摊开,等秋阳朗照的时候拿到院子里晾晒。麦穗经常犒赏给母鸡,感谢她们整个夏天的辛勤付出,为我们提供了丰富的营养。黄豆则会拿来换白白嫩嫩的豆腐吃,或者在蒸馒头的时候,抓一把黄豆放在烧红的火铲上,几分钟的时间,黄豆就扭动身子滚来滚去,或者“嘭”的一声裂出一道口子,发怒似的喷出一股白气。母亲把熟黄豆倒在一个白瓷碟子里,我就会忍着烫用手捉着吃。啊,清新的香气弥漫口腔,实在太好吃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甜蜜幸福的感觉就会在心田油然而生,像一朵美丽的鲜花在心底悠然绽放。
时光如激箭,如奔马。转眼间我已人到中年,离开故土漂泊他乡也已多年。每当深秋季节,总喜欢在异乡的田野里漫步,重温故乡泥土的芬芳,重温拾秋的乐趣,重温在母亲身边度过的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以此慰藉我这颗在世俗中风尘仆仆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