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谭登坤

昨晚一轮好月，今晨红彤彤的太阳。谁能想到，这中间藏着一场夜雨呢。就像眼前的这一片湖水，那么无辜地碧绿着，坦荡着，恣肆着，好像一直就在这里，从来就在这里，今天当然也会在这里。其实，什么也瞒不住。湖边的那棵老杜梨树就更清楚了。这是天上飞来的湖泊，她的诞生，比树尖上那一枝最招摇的枝条，早不了多少呢。

陪我游湖的谭老，老家就是湖边的谭庄，是一位老水利人，是这一座大湖诞生的见证者。也许是长年与河流湖泊打交道，风餐露宿，野外奔波之故，虽逾古稀之年，却身板硬朗，腿脚利索。连那一头花发，也浓密茂盛。谭老望着湖水的眼神，真像一位慈父，满是溺爱，满是柔波，连他高突的前额上那三道深深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这座湖，谭老称之为南湖。我们的交流，也多围绕着这个话题展开。

聊城自古为齐赵之边鄙。后又当京杭运河之紧要闸口。城因势而起，因河而兴，曾经有过“漕挽之咽喉，天都之肘腋”的盛誉。“南有苏杭，北有临张”，东昌府正据临清与张秋之间，左牵右护，贵为中枢。最让这座古城骄傲的，是绕城而兴的环城湖，锦鳞游泳，碧波万顷。一座古城正如水上漂来的城市，城之四周，水网纵横，除了京杭运河穿城而过，东有徒骇，西有马颊；再加上引黄灌渠，一渠二渠三渠，河渠纵横，江北水城，名不虚传。一座光岳楼居城之正中。楼为湖壮色，湖为楼照影，湖光楼色，正如神仙洞府。在这样一座古城之南，一条大道南来，名水城大道，不过一舍之地，直通这一座新生的湖泊。是为南湖焉。

南湖之兴，是借助了一项伟大的工程——南水北调。在经历了长途跋涉之后，这一条长河，要蓄势，要驻足，也要推波和助澜，正需要这么一座大湖来调节。这座湖泊，正像这条长河中间的一座驿站，南来之水在这里歇一歇脚，继续北去。掘土成山，风雨兴焉；聚凹成湖，蛟龙生焉。洋洋乎万亩水面，一眼望不见边际。谭老指着浩大的水面说，风起云涌，白浪滔滔，真如蛟龙腾跃。湖中洲渚，原为村落。如今，人家早已迁走。唯有草树丰茂，烟气缭绕。蓊郁缥缈之间，如海市，如蜃楼，陡增神秘。

南水北调，其势浩荡。长江之水，千里北上，滋润北方的大地。喊渴的城市，亿万人口，获得哺育。这是唯有盛世才有的大工程。涓滴之恩，没齿难忘。谭老深情说，这凭空而来的大湖，正是南来之水。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是怀着深深感念的，是为南湖焉。

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在众多为这片湖水命名的选项中，谭老最不喜欢望岳一说。望者，登高也。若说映岳、印岳、藏岳或尚可通，岂有于湖水中望岳之理。取名之道，首在随俗、好记、好听，次则品其寓意。因爱之深，故思之切。谭老对这件事颇费了一番心思。这是一位有阅历的老人，也是一位有见识的老者。几十年里，谭老不仅精通水利，于史志也颇多钻研。水利研究离不开史志。谭老笑着说，我这也算蚌病之珠，不期而遇的一点积累。

他说，世人皆知有西子，却少有人知有南子。南子之美，不逊于西子。他引《左传》的记载，说春秋时有一位美女，名南子，商丘人，为宋国的公主。后嫁与卫灵公为妻，夫妻恩爱。南子不仅容貌美丽，还是一位很有作为的政治家。大约是她与卫灵公的感情太好，又参与了国家管理，所以，有不少人看不惯她的作为，就往她身上泼了很多脏水。关于南子，有两件事，是不能不说的。一件是，孔子周游列国，来到卫国，卫灵公接见了他。一次出游，卫灵公与南子同乘一辆车，让孔子坐在后面的一辆车上。这样的安排，招致孔子的不满。这就有了孔子那句著名的话：“吾未见有好德如好色者也。”实为抱怨。再有一件事，卫灵公在世的时候，太子蒯聩与南子政见不合，并几次图谋杀掉南子。事败出逃。后来，灵公去世了，南子却依然选择了蒯聩的儿子辄即位，是为卫出公。从这两件事，都可看出，南子是一位不同流俗，有胸襟的人。这样的女子，注定为世俗所不容。后来，蒯聩上位，这位女子也终于不知所终。想来结局不会太好。谭老望着清澈的湖水，幽幽地说，南湖之水自南来，也带来了南国的秀丽与妖娆。化用苏东坡那一句有名诗，若是把南湖比做美丽的南子，也自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谭老出生于红色家庭，其父是一位八路军老战士，曾经跟随“筑先纵队”参与鲁西抗战，后成为徐向前的麾下，转战太行，在新中国成立前夕，牺牲在渡江战役的战场上。“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谭老喃喃说，江南有一座湖，也叫南湖。有一艘船，叫红船。红船微澜，照样能激荡起震动天地的大波，汇聚起改造天地的伟力。我们今天的伟业，正是从浙江嘉兴南湖上的那艘小船出发的。眼前这条南水北调的大河，堪比又一条京杭大运河，只不过它送来的，是北方广袤的青山，是华北不竭的绿水。南湖之水柔兮，可以润我喉。南湖之水清兮，可以发万物。如此说来，南湖之南，其意深焉。

登高临深，在这平原之上，湖水之滨，一座土山，竟有了高耸，有了托举，有了巍峨之势。沿土山而下，湖岸之上，遍植杨、柳、桑、梓、梧桐、枫、榉、樱、梅、银杏、洋桃、木槿、海棠、紫叶李、鸡爪枫等各种树木；草地上则种植着月季、鸢尾、迎春、蝴蝶兰等各种花卉。时值四月，火树银花，天青水碧，错落皴染。远处的田野里，油菜花正泼洒着金黄，麦苗掀起连天的绿浪。一夜急雨，将湖边的薰衣草、冬青、马兰花、枣、榆、槐等植物，洗得愈发逼人，艳得更艳，绿得更绿；就连这一湖碧波，也仿佛更深更绿了。霞光万道，水光潋滟。远离闹市喧嚣，这一幅湖山盛景，不由得让人陶醉。

南湖选中了聊城，聊城成全了南湖。一条大河，与一片南来之水，为水城之水壮威，为水城之城润色。让江北水城的名号更润泽，也更响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