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报记者 朱玉东

夏日炎炎，别人都是清凉短袖，他却很正式地穿着西装衬衫，足以表明他对这次授课的尊重。只见他站上讲台，来回踱步，以极快的语速，口若悬河地讲述着摄影的故事。这就是纪实摄影师宁舟浩，做事严谨庄重、一丝不苟。正如他的摄影作品，你总能在看似随意的背后，看出他悲天悯人的普世情怀。

宁舟浩是国内最早报道农民工城市生存状态、京剧演员生存现状和社会化养老问题的摄影师。《我们的民工兄弟》《一个人的城市》《京剧守望者》《毛家工业园》等摄影专题，两次获得“徐肖冰”杯全国摄影大奖，两次入选侯登科纪实摄影奖，两次获得泰山文艺奖，他是中国国际新闻摄影比赛获奖者，中国文联青年文艺创作扶持计划资助项目获得者。

1993年3月23日，18岁的他拿着母亲悄悄给的840元钱，在济南百货大楼买了一台带F1.7光圈标准镜头的凤凰DC303照相机。这台相机陪伴着他走上了摄影之路，如今已退役10多年了，依然被他擦得干干净净，精心珍藏。1994年，宁舟浩正在西安上大学，有位同学的父亲是摄影师，正在拍麦客。看到照片中的麦客，平时生活中的普通人，在摄影师的镜头中却让人耳目一新，肃然起敬，宁舟浩也萌生了创作的想法。

《我们的民工兄弟》是宁舟浩大学毕业后拍的第一个选题，因为他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建筑工地做监理。民工，这个每年像候鸟一样迁徙于农村和城市之间的群体，引起了宁舟浩的关注。老韩从瓦工干起，后来做起了工程机械出租的生意，但因为对方欠债不还，致使老韩变卖家产，他当年的一点积蓄变成一把欠条；石光明在采石场一次哑炮事故中受重伤，因为没签合同，采石场拒付任何救治费用，他哥哥不得已借了高利贷，恐怕这辈子都还不上了……1995年至今，宁舟浩从拍摄身边人开始，陆续拍过建筑工地里的农民工、养老院里的老人、残疾孩子、京剧演员等各类人群。时间久了，这些拍摄对象的生存状态引发了他的深层思考，于是开始有针对性、系统性地拍摄，一个个摄影专题由此诞生。

一个摄影人要用摄影的思维去观察生活，从个人独特的视角中找到你需要的题材。宁舟浩说，为什么拍？拍什么？怎么拍？这是当下许多摄影人普遍存在的困惑，其实是思维方式问题。如何寻找拍摄题材是做好纪实专题摄影的基础，而现在仅靠题材本身已经难以吸引读者，真正吸引读者的在于视觉背后的观察角度和传递的观点。作品只有达到了文化现象、社会问题的层面，有人文价值和普世精神，才会获得大家的共鸣。好的摄影题材应具备社会价值、人文价值和学术价值，一组作品的价值越丰富、越有层次，就越可能成功。

具体到如何选择题材，宁舟浩认为首先是“就近”原则。你对一个事物、一个现象越熟悉，就越有可能深刻地认识它。“近”有两重含义：一是物理距离，二是内心的贴近和了解。宁舟浩说，他的绝大部分作品都拍自他居住地20公里以内，很多题材他曾几十次、上百次地来到现场。

选择题材时，首先是为什么拍？拍摄动机是什么。宁舟浩说，作品的情感动机必须发自内心的诚恳，这绝非技巧能够替代。《一个人的城市》是他对城市老年人孤独晚景的惋惜，《我们的民工兄弟》是对进城民工非市民待遇的怜悯，《百年好合》是对幸福意义的探究，这些情感的触动是宁舟浩拿起相机的缘由。摄影作品只有彻底打动了自己，才可能通过照片将这种情感传递和表达。

差异化思维挑选题材，对每个摄影人来说都很重要。因为每个人的生活阅历、思维方式、驾驭图像的能力各有不同，摄影人要根据个人情况去选择。早在20世纪70年代，美国著名评论家苏珊·桑塔格就曾感叹，自从摄影技术诞生后，所有东西都被拍过了。摄影人在选择题材时，不要排斥题材上与他人重复，关键的是要建立个人化的视角与独特的影像阐释。就像饭店的厨师一样，不同的厨师有不同的烹饪方法，同样的食材有不同的处理方式。同样是一盘鸡肉，在川菜厨师、鲁菜厨师的手中，会做出截然不同的口味。食客们感兴趣的并非食材本身，而是不同烹制手艺做出的个性鲜明的味道。

每个摄影师在拍摄专题时都有个人的“独门绝技”，而宁舟浩的诀窍就是在拍摄前列出一个“愿望清单”。宁舟浩说，摄影专题是一个系统工程，在确定拍摄主题后，就要寻找切入点，采集影像。切入点一定要小，越具体越好。但是在拿起相机拍摄之前，一定要列一个“愿望清单”。美国摄影家尤金·史密斯就十分重视拍摄的前期准备工作。为了拍摄助产护士，他先去修了助产的课程，并拿到了护士证书。拍摄《梦街匹兹堡》，他用1个月的时间来做调查，阅读这个城市的地理、历史书籍。宁舟浩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做好前期的准备工作会提高拍摄效率。现在是网络时代，查阅方便快捷，资料十分丰富。前期的案头工作，也是一个理清拍摄思路的过程。“愿望清单”其实就是化整为零，把拍摄任务细节化，这个清单也许会随着拍摄的深入会不断修正和补充，但有了这个清单，会确保你的拍摄内容不会偏离主题。宁舟浩在拍摄《京剧守望者》时，就从演出剧目断层、演出水准低、没有观众、待遇低下、理想偏离、从业者和票友的守望等多个维度，列出拍摄提纲。

专题摄影有一个很关键的环节，就是视觉呈现方式。宁舟浩认为，呈现方式一个是纵向挖掘，以深度取胜。就像《毛家工业园》，他拍了十几年，深层次地展示了毛家村城市化进程中带来的一系列问题和挑战。另一种呈现方式就是横向拓展，以规模取胜，《京剧守望者》就是如此。他选取了同一层面下不同的样本，诠释着民间剧团面临的生存危机。

深入生活是做好摄影专题的必要条件，主题挖掘能力和拍摄思维上的深入则是更高层次的深入。宁舟浩说，照片只是摄影师和世界深入交往的副产品，摄影师要找到自己与世界的交流方式，心里的焦点清晰了，镜头的焦点才能清晰。当前中国正处于一个重要的时代，不同文化的碰撞导致我们眼前呈现出一种超现实画面，这正是时代变革物化的表现。“我也许没法理解它们，但是我有责任把它如实地记录下来。”宁舟浩说，“我们需要摄影师为我们自己的时代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