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老油坊
■ 韩英民
前几天,和几位朋友吃饭,谈到了食品安全的事,扯到了棉油、棉饼,一下子勾起了我对老油坊的记忆。
我的家乡高唐位于广袤无垠的鲁西平原,曾以盛产棉花而闻名,有“金高唐”的美誉。我们村坐落在县城以北二十多里处,是个有名的产棉村。我们村分三个生产队(现在叫村民小组),东队、西队、后队,我家属于东队。小时候的记忆里,东队的油坊在场院的西北角,属于集体所有,每年棉籽下来后开始榨油。此后几个月的时间,油坊里烟火不断。榨出的油有两个用途:一是派几名群众到周围村用棉油换棉籽;二是春节前把油分给每家每户。
我小时候顽皮,经常和几个小伙伴到油坊玩,榨油的大体过程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西边和油坊连着几间敞棚,敞棚里有个大磨盘,用牛或驴拉着,将棉籽碾碎,这是榨油的首要环节。
三间不大的北屋里,东边一间是蒸房,中部是操作间,把破碎的棉籽放入蒸笼内蒸熟,倒在一旁,两条铁圆圈组成的模具铺上一层布,装入热气腾腾的棉籽,用脚踩实,把布包裹严实,做成一个个圆圆的饼。最西边一间是榨油的,把平地挖一个沟,放入由大圆木挖空的木槽,两头用方木固定。最前头有个漏油口,底下放一个空铁皮水桶接油。一切准备就绪,将饼一个个置入木榨,大小不等的木楔子,按照要求调理好,榨油开始。
榨油师傅光着膀子,下身穿着挽裤腰的长裤头,腰上系一条布条制成的腰带,肩上搭一条毛巾,抡起铁锤重重地敲打木楔子,随着师傅的一声声“嗨哟”,一股股棉香扑鼻而来,棉油徐徐流入到铁桶内,油快满时换桶,将油倒入一旁的大缸里。
那时候还没有电,屋门挂着一张厚厚的门帘,屋内的照明,是用的马蹄油灯,不算太亮,与屋内的蒸汽混合在一起,忽明忽暗,给我留下了一种神神秘秘的感觉,每每想起那充满着烟火气息的场景,就十分兴奋。
再后来榨油的方式发生了变化,逐渐放弃了传统的木榨,采用了杠杆的原理,一人多高的铁架子,将饼一层层叠高,利用千斤顶技术,不断地加压将油榨出来,既减轻了劳动量,又增加了出油率。
我是“尝”着老棉油长大的,因为那时候家庭条件差,棉油不是随便吃的。分到棉油后,要先把油熬熟了,去掉杂质,放入油罐里慢慢地食用。那时,家家户户都有油罐子,作用是让油不容易变质,存放的时间更长。平时吃咸菜都是一块块吃,唯独在外工作的父亲回来时,母亲才把咸菜切成丝,放上一点棉油,我也跟着沾点光,那个香啊,别提多好吃了。至今,我吃老咸菜,仍然放点熟油而不放香油。冬天母亲偶尔炖锅白菜,也不是先放油,而是炖熟后,用小勺淋上点油,感觉更好吃。有时候玩累了饿了,跑回家拿一块饼子,偷偷地到油罐子里舀点油抹到饼子上,被母亲看见了,还要挨骂。
高唐农村生活发生质的变化,是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极大地调动了广大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尤其“鲁棉一号”的推广,使棉花获得了大丰收,出现了“油满缸、粮满仓、腰包票子鼓囊囊”的大好局面,当时我们家乡还出了一个“王三万”,名噪一时。也就是这个时期,榨油机出现,让棉油进入了冷榨时代,榨油的水平有了较大提高,油坊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但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现在的油,就是赶不上过去的老棉油香啊!
随着老油坊的消失,那些记忆也随之烟消云散,沦为尘封的往事。然而,老油坊承载的地域文化意蕴,应该得到珍视,因为它代表着一种传统的生活方式,一种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智慧,一种对土地的敬重和感激之情。
岁月悠悠,飘然而去,时光飞逝,无法挽留。但在我心中,老油坊已成为珍贵的儿时记忆,成为无法抹去的乡恋与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