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野菜香
■ 李树坤
春分刚过,老屋后的河坝上就泛起层层青雾,母亲总会在这个季节挎着竹篮去挖些野菜。母亲说,这是土地在吐纳积攒一冬的元气。
乡村的野菜种类繁多,最常见的当属荠菜,它也是一年四季都有的一种野菜。初春,荠菜大多生长在麦田里,与麦苗相伴生长。此时荠菜的叶片还不大,也不够肥硕。但它生长速度极快,当人们给麦苗浇过第一遍返青水后,荠菜饱饮甘霖,在春风的轻抚下,迅猛地生长起来。没几天工夫,就长成一蓬。锯齿状的叶片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远远望去,与杂草并无二致。小时候,我跟着母亲去挖野菜,起初我并不认得荠菜,母亲便耐心教我辨认。母亲说,要看叶背的绒毛是否泛着银光。她还说,从前闹饥荒的时候,是荠菜救了村里人的命。如今,人们生活条件好了,本不用担心野菜变少,可没想到荠菜又成了城里人追捧的养生菜。掐断荠菜的菜根,乳白色的浆液便渗出来,在指间凝成琥珀色的“泪珠”。母亲说,这草根里的甜味,是历经寒冬霜雪酿造出来的。
清明前后,苦菜也多了起来,这种菜在林地里长得最为旺盛。淡紫色的小花开成小伞状,苦涩的味道别具一格。村里的老人说,苦菜的汁液能泻心火。以前,母亲会把采回来的苦菜嫩叶,加入陈醋腌制成小菜。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每年春天青菜青黄不接时,自家腌制的小菜能吃上好些时日。
野菜不仅能当作蔬菜食用,还具有药用价值。车前草可以治疗咳嗽,挖这种菜要找长在坡上向阳一面的。鱼腥草有退高热的作用,采摘时需选取河边带露珠的。这些中医知识在乡村口口相传至今,这是国人智慧的结晶,与医书相比,这些知识更加鲜活生动。记得小时候,邻居李婶用蒲公英的根泡酒来治疗胃病,说是要在月圆之夜挖的根茎效果最佳。还有采茵陈蒿,要赶在布谷鸟第一声啼叫之前,否则药性就会随鸟鸣消散。
在城市里,超市的冷柜中也摆放着野菜,只不过多了一层光鲜的外包装,还打着富含硒或某种维生素的标签。看上去叶片十分规整,可总让人感觉这些来自温室或大棚的绿色产品,缺少了泥土的吻痕,缺失了乡村独有的气息。每每看到这些,我便会想起母亲在沟坡上挖野菜的身影。如今,母亲已年过八旬,却依然会在这个季节蹲下身去,采摘最新鲜的野菜。我看到,母亲的手指如同干枯的树枝,指节间沾满了被春天亲吻过的泥土。母亲把挖回来的野菜择洗干净,分类放好,除去留给自己吃的部分,还会分给邻里。
春深之时,野芹菜便开始抽薹。这个时候,母亲就不再采摘了。她说,该开花的就让它开花,该结籽的就得让它结籽,这样来年才能继续摘到新鲜的野菜。
野菜的吃法多种多样,可以蒸着吃、炒着吃,也可以凉拌,还能腌制成小菜,每种吃法都有各自的讲究。但无论怎么烹饪,只要保留了野菜的山野本真味道,就留住了乡村的质朴。
当夕阳西下,晚霞披洒在树梢时,家家灶间升腾起野菜特有的清香。那独特的气息伴随着炊烟,在村落上空结成青色的薄雾,悠悠飘荡。如此,我们咀嚼的不只是春天的馈赠,更是大自然里草木用根系记录的时光密码,关乎忍耐与等待,关乎索取与归还,也关乎如何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打捞那些即将沉没的人世间生存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