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喻的艺术
——魏华北小小说作品赏析
■ 李苗苗 张鹏宇
自1982年10月《百花园》出版“小小说专号”,小小说作为当代文坛的新兴文体,经四十余年发展,如今已蔚然成林。齐鲁地域正是小小说重镇,已产生了十余位具有全国影响力的代表作家。
魏华北,山东东阿人,近年来业余从事文学创作。作为曾多年奋斗在一线的新闻媒体人,魏华北将其对生活、社会的细致观察编织于细微处的隐喻中,以绵密章法处理每处细节,深谙小小说“微言大义”之道,以其鲜明的时代主题和高超的隐喻艺术,创作的小小说作品陆续发表在《小说选刊》《天池小小说》等文学期刊。
一 “全程”隐喻
在文学文本理论的视阈下,“隐喻”是一套特殊的语言过程,通过这一过程,一物的若干方面被“带到”或转移到另一物之上,以至第二物被说得仿佛就是第一物。通常“隐喻”由两部分构成:“喻旨”,即比喻要说明的本体或抽象的意义;“喻体”,即比喻词或传递意思的形象。雷·韦勒克、奥·沃伦在《文学理论》中,将隐喻作为一套语言过程的“四个基本因素”概括为:类比、双重视野、揭示无法理解诉诸感官的意象、泛灵论的投射。魏华北在小小说创作中,将隐喻“四要素”全程贯穿于故事叙事中,实现了“全程”隐喻。
“全程”隐喻的最典型作品是《贾骥与玄骜》(载《天池小小说》2025年第7期),讲述了一个人和驴互为隐喻的故事。在物流靠脚力的时代,驴是常用的拉货工具,“驴市口”就是货物转运站。贾骥在“驴市口”附近出摊儿支撑全家温饱,在一次意外中,他安葬了一位孤寡老人,却发现老人的驴一直跟在身后。寒风中的贾骥发现了驴身上的坚忍和忠诚,奇妙的惺惺相惜让他收留了这头驴,并给它取名为“玄骜”。贾骥给了玄骜新的家,玄骜也成为了贾骥的“伙伴”。贾骥在家庭难以支撑下去的时候对玄骜倾诉,没想到玄骜灵性地选择了主动分担,自己走到了驴市口拉起了活儿。在后来的漫长岁月中,贾骥与玄骜用劳动支撑着家庭,也支撑着彼此,直到老去。
《贾骥与玄骜》故事全过程贯穿了四层隐喻。首先是类比。篇名里的“贾骥”暗示了“假驴”和“真人”的隐喻。驴的主人和驴一样的辛苦、操劳,靠体力劳作支撑着全家温饱,却又是一样的责任担当,坚忍无悔。这种类比贯穿于整个故事,甚至有时可以略去喻旨部分,让人和驴互相指代。由此,故事中形成了“双重视野”,也是隐喻的第二层次,两个视野在故事中交替出现。在“人”的视野下,生活是米市街的铺面儿,谋生靠的是体力;在“驴”的视野下,生活是驴市口拉活儿,谋生靠的是脚力。二者在隐喻的视野下又产生了合二为一的效果,形成“合力”共同应对各种世道艰难。文中的第三层隐喻来自“寒风”“晚霞”等感官意象对这种“世道艰难”的指涉,也反衬出贾骥和玄骜共同的坚强与担当。文中的第四层隐喻,是其中贯穿着的“泛灵性”生命关怀。玄骜的旧主离世,贾骥给了玄骜新的“家”,相当于给了其生命的延续。玄骜用脚力和生命为贾骥支撑起了家庭,同时给了贾骥人生的陪伴和扶植。在故事结尾,贾骥陪玄骜一起驮完了最后一单“大活儿”,累病至奄奄一息,玄骜也自此水草不进,随主人而去。在四层隐喻下,两条生命仿佛已经融为了一体,动物有了人性,与主人共同走完了人生。如此结尾也带来了轮回之感。驴的一生连接起了两位主人的人生。操劳、负担、隐忍是人生和动物共同的生命主题,而生命的关怀正是这一主题背后的亮点。
二 “结尾”隐喻
作家的文学创作既要遵循文体规定性规律,又要体现创造性。魏华北深谙小小说之道,将隐喻手法创造性地与小小说文体规范里的关键要素对接,构成了“结尾”的隐喻艺术。
当代小小说文体经40余年发展,在创评过程中,已经形成了文体规定性。小小说要在篇幅限制内,提供给读者一个“兴奋点”,其要点之一是要有一个精彩的结尾。关于小说结尾的功用,美国小说批评家J.希利斯·米勒的小说结尾“双面目”说值得参考。“结尾必须同时具有两种面目:一方面,它看起来是在打一个结,将所有的线条都收拢在一起,所有的人物都得到了交待;同时,它看起来又是解结,将缠结在一起的叙事线条梳理整齐,使它们清晰可辨,根根闪亮。”结尾同时在“打结”和“解结”。对于小小说作品,结尾的智慧既是“收官之处的灵光乍现”,又是“神来之笔”对深刻寓意的揭示,以“点醒”众人。这种辨证逻辑背后,蕴含着文本深处的人文思考、情感内涵,不能直接用公式化的讲述呈现,只能以“智慧”形态埋藏其中。这恰是小小说创作的关键。魏华北的小小说创作将隐喻作为“智慧”形态埋藏于结尾处,使整体叙事得到了升华。
《花衬衫》讲述了一个错位的“双重视野”隐喻,结尾处的双线合一构成了点睛之笔。故事发生在改革开放初期,主人公方厦是知名大学毕业生,被分配到了他乡的县城中学教书,知识分子的傲娇感让他成为了大家眼中的另类。偏偏经旁人介绍,方厦竟和没上过几年学的农村姑娘李淑兰成了家。故事重点讲述了一段由“花衬衫”引发的冲突。方厦碍于面子,为了回千里之外的故乡参见同学聚会,花费大半年收入买了一件花衬衫。事情被李淑兰发现后,引起了夫妻矛盾。“花衬衫”这个意象的隐喻在这次冲突中分裂成了“双重视野”。“花衬衫”一个喻体对应了两个喻旨——在丈夫视野下,是知识分子的倔强和面子;在妻子视野下,是普通妇女对现实生活的坚守。这是一个错位的“双重视野”隐喻,也将故事引向了两条线索。在后面的故事中,两个主人公表面互相妥协,却在内心深处各自执着。丈夫表面同意将花衬衫烧了,内心却有不舍;妻子表面逼丈夫烧衬衫,实际却将衬衫藏了起来。衬衫再拿出来时,已是丈夫离世时,妻子在丈夫灵前把它真的烧了。这样的结尾有“打结”之感,冲突终于平息了,同时也有“解结”之感,烧花衬衫的悬念落地。在此结尾“点睛”,“花衬衫”意象正象征了方夏一生未能实现的理想抱负,而错位的隐喻也象征了他们错位的婚姻。二人在错位的婚姻中,先抗争又让步,走完了一生。这是对时代变革中现实问题的真实记录。
《出门带着路》(载《小说选刊》2025年第2期)也是结尾点睛。“路”这个意象隐喻贯穿整个故事,在结尾处得到了升华。“路”可以是路径、思路,也可引申为解决问题的办法。小说讲述了一位作家在和一个修理工偶遇时意外获得了思路启发的故事。也是“双重视野”隐喻。作家视野下的“路”是抽象的写作思路,修理工视野下的“路”是现实的办法、技术。故事中,两个人都在找“路”。结尾处,修理工讲述自己的经历,一句“出门带着路”的经验之谈竟点醒了愁于没有思路的作家。虽是不同的“路”,但解决问题的逻辑是一致的呀!出门带着路呀!在做中学,在学中做,实践检验真理呀!这层结尾点睛的隐喻意义让全文主题得到了升华。
(本文为河北金融学院第三期“师生学习共同体”项目“新媒体赋能·学‘习’书单计划”成果。李苗苗,文学博士,现为河北金融学院人文艺术教育教学部教师、院长助理、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外文艺理论和文学批评;张鹏宇,河北金融学院经济贸易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