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城 武俊岭

屋子里挤满了人。大家身子半弯着，头往前伸着，遮挡着动听的哭声。谢榛知道，这哭声是他的儿子发出的。他恨不得一下子挤进去，好好地看看儿子。当他看到屋子里净是女人时，只好站着不动了。过去好一会儿，母亲一扭头看见谢榛，便说榛儿快过来，看看你的儿子。

众人一听，扭头、嬉笑、避让。

谢榛脸红红的，走近床边。他看见妻子脸上有汗迹，头发梢儿都湿透了。儿子此时已经不哭了，眼睛眯着，红唇翕动着；小脸粉红鲜嫩，小手轻轻抓挠。谢榛爱怜地看了妻子一眼，说，我好好想想，给孩子起个名字。然后，他便在女人们的欢笑声中，大步离去。

谢榛在院子里来回转悠。给儿子起个什么名字呢？自己的名字是榛，榛是一种树木，能结出芳香的榛子。榛树木质硬实，适合制作家具，若进行燃烧，能发出微微香气。老子是树木，儿子呢？谢榛动起了脑子。

时间一长，谢榛在院子里走烦了，便走出大门。他沿着一条胡同往西走，没用多长时间，就来到漳卫河大堤。河水碧绿，不时有鱼儿跳出水面，于阳光里亮白瞬间，又覆没水中。天际之处，有一片白帆越来越大。漳卫河上的船只，不如运河上的繁多。

谢榛转过身来，看到临清砖城青黑，给人雄壮之感。城墙上面，军旗飘飘。军士们五人一队，来回巡逻。

谢榛又把目光转向漳卫河。突然，他看见河边燃起一堆野火。灰白的浓烟下，火的颜色不是红的，而是赤金的。这颜色与红色相比，更加灿烂。有了，我是一块硬硬的木头，燃烧后发出火光。那就从火上做文章吧。儿子这一辈，是“元”字辈，那就叫“元灿”吧。自己右眼瞎了，不能参加科举，就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吧。孩子会说话时，我就要教他背诵《唐诗三百首》，教他读《三字经》；六七岁时，就要送他进私塾读书……

眼睛，对了，我怎么没有看到儿子的眼睛呢。他眯着眼，不会与我一样吧？恐惧让谢榛像是浑身淋了雨似的。他飞跑起来，像一只疾射而出的箭镞。惊起沿途的鸡鸭，撞倒行走的农夫，踢了果农的担子……一口气，谢榛冲进家门，冲进小屋。直到离床半米时，他才止住双腿的迈动。

谢榛在急促的喘息里，看到儿子的一双眼睛像是冬天里的星星，像是春天里的水波。先是欣喜，后便是痛苦；一声哭泣，如同壮牛悲鸣，迸发出来。

妻子惊异，睁大眼睛问，夫君怎么了？

母亲也跑过来，问怎么了，怎么了榛儿？

慢慢地，谢榛的哭声减小一些。突然，他止住哭泣，转身离去。

他走进书房。不大会儿，传出琅琅的读书声：

宁饥寒于尧舜之荒岁兮，不饱暖于当今之丰年……

母亲、妻子听到之后，欣慰地大笑起来。母亲说，你丈夫就是一个疯子，你别嫌弃他，嫁狗随狗吧！

媳妇认真地说，我丈夫不是狗，是人中龙凤。

母亲说，你看你当真了，我与你开玩笑呢。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能不知道。城东的大学问家苏东皋说，榛儿早晚能成为一个大诗人。

诗人，诗人。谢榛妻子念叨着，似乎在想着什么。

这时，谢榛突然从书房里跑出来，大呼小叫：娘，媳妇，我刚才忘说了，我的儿子叫元灿，哈哈。说完，立即跑回书房。

婆媳二人对视一眼，一同昂首大笑。母亲流着眼泪说，我这当娘的真是拿他没有办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