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酒
◇ 许金燕
父亲喝了一辈子酒。父亲那张因喝醉酒而红通通的脸,总在我的记忆里浮现。
从青年开始,父亲喝酒就上了瘾,后来竟到了一日三餐不离酒的程度。父亲是村里的会计,干了三四届。那段时间,家里总是特别热闹,父亲呼朋唤友聚在一起喝酒,母亲忙着准备下酒菜。屋内的猜拳行令声传得很远,常常引得左邻右舍侧目。母亲不止一次规劝父亲,而父亲总是喷着满口酒气喝道:“你懂啥,我们只是喝喝酒,又不是干啥见不得人的事,他们只管嚼他们的舌根子!”母亲只好忍气吞声。
我清楚地记得,父亲喝醉后有个坏习惯,就是爱训我们三兄弟。父亲每次喝完酒回到家,就把我们三个从被窝里拽起来,然后神情严肃地坐在椅子上,喝令我们按照身高排列,站在他面前,然后就开始“长篇演讲”。父亲讲他苦难的童年,讲他受人排挤和打压的青年时代,讲他带着我们一家人逃亡的历史。父亲每次演讲都激情澎湃,手臂用力一挥,划过一道弧线,唾沫星子喷我们一脸。讲到动情处,父亲会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刚开始,我们还毕恭毕敬地听,训话的次数多了,父亲讲的都是老一套,我们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
有一次,父亲训着训着就睡着了,鼾声特别响,眼角还挂着一滴泪。我向弟弟们使了一个眼色,把熟睡的父亲抬到了床上。我让弟弟们去睡觉,然后帮父亲脱衣、脱鞋,盖好被子,放在父亲床头柜上一杯水。这一刻,我看到了另一个父亲,一个孤独、无助且受尽苦难的父亲。
现在,父亲年岁大了,和母亲一直住在乡下老家。父亲还是常常饮酒,三餐前总要喝上一盅儿。而大多数时间,腿脚不灵便的父亲总是坐在树荫下的躺椅上,两眼望着远方出神,脸上满是落寞。家里不再热闹,猜拳行令声也早已远去。
每次回乡下老家,我总会买上一两瓶好酒,母亲炒上几个菜,我陪父亲喝上一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次,我们聊到村子里几位刚刚离世的老人时,父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角流下一行浊泪,一声长叹道出无尽沧桑。此时,日落西山,一抹夕阳照在父亲沟壑纵横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