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送
◇ 雷长江
16岁那年,我考上了县城里的重点高中,像我一样大的农村孩子都要在学校住宿,半个月或一个月回家一次。
每次回校前,母亲总是给我准备一堆东西,书包、衣服,还有她亲手做的肉酱、包子等。临走时,母亲执意送我到村口,拎着东西边走边叮嘱。我接过东西转身离开,她却站在那棵老柳树下看着我。我回头,视线和她的目光隔空交会,她朝我挥手,我大声呼喊:“妈,回去吧!”她好像听不见,一直站在那望着,直到看不见我才缓缓回家。我不止一次告诉母亲:“妈,您不用送我,也不用瞅我,我是大人了,你不用惦记,再说了,隔十天半月我就回来了。”
结婚后,我住在镇上,每到周末,我就骑着自行车回家看望父母。我在家里待一晚,陪母亲聊聊天。返回时,母亲把米、菜,还有用得着的家什装好,结实地绑在我的自行车后座上。我离开时,母亲跟在我身后,走到村口,看我消失在路的尽头后她才回家。
后来,我买了一辆摩托车,回家方便多了,我以为母亲不会再到村口的老柳树下送我了。但是,有一次离开家后,我下意识地回头看,透过头盔的玻璃罩,看见母亲依然站在树下朝我瞅个不停……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村口那棵老柳树依旧挺拔茂盛,可母亲却白了头发,弯了腰身。后来,我们将父母安置在县城,乡下的老屋便空了起来,只剩下铁锁把门。
一年春节过后,母亲说:“你们一走,我心里就难受,在房间里站不稳、坐不安,连吃饭都不香,得两三天才能缓过劲儿。你爸就没事。”
我把母亲的这番话说给弟弟听。弟弟说:“小时候,我们趴在窗口盼望父母早点回家,父母老了,又像孩子一样趴在窗口盼着子女回来。老小孩,老小孩,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于是,逢年过节时,我们就商量,错开时间走,免得母亲难过。
有次端午节时,我们单位通知提前一天上班,弟弟一家便留下来陪着母亲。当我再次回家时,母亲说,弟弟出了门,她就趴在北面窗户上瞅,看着弟弟一家三口走到楼西侧没了踪影,又起身到南面窗台上瞅,发现没人,又转身走到卫生间的窗户边,踮起脚向楼下的马路上瞅,看见他们三人上了车才回到房间。
她说:“你弟弟都没有回头瞅我一眼,我的心木木的,说不上是啥滋味。”
从那以后,我和弟弟离开时都会转过头看一看,冲着趴在窗户上瞅着我们的母亲挥挥手,她也隔着窗户朝我们挥挥手。
龙应台说,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我知道,母亲的“瞅”,是世上所有母亲对孩子的深情目送,温暖着生命中的每一次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