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 猫
◇ 安格
在之前,人们都勉强吃饱饭的年代,养猫是一件奢侈的事。
记得小时候,姑奶奶家住在村西头,她家的猫生了一窝崽儿,爷爷不顾奶奶的反对,抱回来一只,是纯灰色的。它圆溜溜的眼睛清澈无比,黑色的瞳孔仿佛嵌在绿宝石上,圆润水灵。
我们很喜欢这只小猫,很乐意和它分享食物,常常掰一点儿两掺面的馒头,递到小猫面前。它先温顺地“喵”一声,小心翼翼地探过头来,嗅一嗅,再文雅地咬一小口,细嚼慢咽。起初它有些羞怯,但很快就和我们熟悉了。
冬日午后,我们兄妹几个喜欢挤在麦秸垛下,抱着它晒太阳,一遍遍抚摸着它那丝滑柔软的皮毛。我们的棉袄是它的襁褓,它蜷缩在里面睡得香甜,我们玩着玩着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它喜欢玩姑姑的毛线球,上蹿下跳,把那些大红的、绛紫的、雪白的毛线弄得一地狼藉,惹得姑姑撵着打它。春夏时节,爷爷种在院子里的花儿竞相开放,蝴蝶翩翩飞来,看着猫戏蝴蝶,我们乐得合不拢嘴。
一转眼,我们兄妹几个到乡镇或县城读书了,姑姑嫁人了。那只猫也长大了,成了大灰猫。它走起路来慢悠悠的,英姿飒爽,很是威风。只不过,它身上多了一根绳子,眼神里多少有些怨气。那是奶奶拴上去的,貌似是因为它偷吃了家里的半条鱼。
时间过得很快。秋分前后,乡亲们闲下来了,屋里的炉火旺起来了,爷爷和邻居们聚在一起打牌。奶奶解开了大灰猫身上的绳子,还它自由。它先蹿到空旷的窗台上舒展身子,再敏捷地跳下去,然后从门帘下钻出去。黑夜里,胡须和耳朵是它的武器,粮囤就是它的战场。
先是东头的二大爷说,我们家的猫在他家东厢房粮囤逮住了一只老鼠;后来,前街的德成奶奶说,那只大灰猫到他们家“喵”两声,吓得老鼠都不敢出来了;邻居长民叔逢人就说“大灰猫,真不孬,有事没事走一遭,俺家的粮食都管好”……一来二去,村里人都知道了它的存在,甚至还有人到我家来借猫。这也成了村里人对大灰猫的最高褒奖,我们也为之骄傲。它凭借不俗的战绩,为自己换得了自由,奶奶不再拴着它了。虽然它有时候在大街小巷里溜达,有时候神出鬼没地玩失踪,但大多数时候是宅在家里的某个角落睡大觉。
后来,村里陆续有了电视,人们新奇地看起了《渴望》《霍元甲》等热播电视剧,没有人再关注那只逮老鼠的灰猫。一天,奶奶突然意识到,有好几天没看见大灰猫的踪影了,我们出去东找西找也没找到。爷爷说,这只猫有灵性,该来的时候来,该走的时候走,不用找。
我隐约记得它走之前的夜里,和煦的春风里,树枝狂舞,门窗咯吱,夹杂着几声猫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