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版: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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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任务草”

□ 李晶

5岁时,我就跟在我小姑后面,背着小篮子,拿着小镰刀,去割“任务草”。

我家有六口人,每人每天要往生产队交一公斤“任务草”。这些青草是生产队喂牛的饲料。看我个子高高的,像个大孩子的模样了,我娘就决定将割草的任务分一部分给我,我也就乐颠颠地跟在比我大5岁的小姑身后了。

小姑并不怎么待见我这个小不点儿,因为在她看来我简直就是个累赘,她和同龄的姑娘们嘻嘻哈哈着就把篮子割满了,而我才割了一篮子底儿。走快了,我跟不上,她还得一脸焦躁地跺着脚等我。有时候趁我不注意,几个姑娘眼神一对,撒丫子就跑,躲在一边看我东张西望地找她们。找不到她们我就哭。等我哭一会儿,小姑才会走出来,一脸嫌弃地说:“你能不能快点?就知道哭!”

姑娘们有自己的“草窝”,而且这些“草窝”共享。这次割完你发现的“草窝”,下次再去割我发现的。谁的“草窝”里的草又多又嫩,谁就骄傲得像个英雄。村子周围哪儿的草最多,姑娘们都门儿清。

小姑割草比谁都快,往往她割满了一篮子,优哉游哉地坐在一边看蚂蚁打架了,别人还在快马加鞭地割。看我割得费劲,小姑满脸嫌弃地帮我割,割一大把就使劲砸在我篮子里,就像篮子和她有仇。等到把我的篮子也装满时,姑娘们真正的快乐才开始。尤其到了秋天,地里到处都有好吃的东西——玉米、地瓜、大豆。她们偷偷地掰几穗嫩玉米,挖几块红心地瓜,在徒骇河到处都是沙土的河堤上挖个洞,将捡来的一大堆柴火点燃,猛烧一阵子,然后把地瓜和带着皮的玉米放进去。姑娘们你一脚我一脚地将洞跺塌,把玉米和地瓜焖在里面。这期间姑娘们嘻嘻哈哈地打闹着玩儿,有时被一条小蛇、一只蝴蝶吸引了目光;或者用野花编个花环,戴在头上玩嫁新娘的游戏。玩得兴尽,地瓜和玉米也熟了。挖开土,用镰刀将玉米和地瓜小心地拨出来,便可以围坐在一起吃了。渴了,直接从河里掬一捧水就喝。吃饱喝足,洗洗手和嘴,将“作案证据”抹掉,背起篮子就去牛棚,将篮子放下一一过秤。大胡子饲养员抬起额头上的皱纹,目光在我们脸上审视一遍,才在小本子上仔细记下谁家交了多少斤。

我们的草堆成一大堆。若是傍晚去交“任务草”,会看到饲养员正在铡草:大胡子双手将铡抬到齐眉高,平时佝偻的身子也拉直了。铡刀几乎直立,像一条龇着牙的狼,狼爪子就搭在大胡子的肩膀上。老金头负责续草。他麻利地抓过一把青草,从左向右一捋,顺势放在左膝下。连续放上几把,这些草就顺成一捆,被膝盖压实。他双手掐起,续在铡刀下。铡刀落一下,他就往前续一下。每次铡刀落下,我的小心脏就提溜一下,担心他的手指被铡断。但是,他居然可以一边续草一边抬起头来冲着我们笑或者和大胡子打嘴仗。我总是一边担心一边忍不住看。两个人不慌不忙,抬铡、续草、落铡,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又从容不迫。后来才知道这就叫默契。随着铡刀起落,青草的气息便弥漫开来。我使劲吸着鼻子,体会到当一头牛的幸福。

姑娘们也会耍耍小心眼儿。一次大家坐在草篮子上玩儿,把草都坐下去了,一篮子变成半篮子。大家赶紧把篮子里的草倒出来,一遍一遍地抖动,希望让草再变得蓬松一点儿。结果装上以后,篮子还是不满。后来有个姑娘灵机一动,说我们用树枝把草撑起来!姑娘们一听,妙啊!赶紧找树枝,找来之后折成篮子大小的长短,一根一根悬空排在篮子里,然后将草小心地虚放上去。这下子又是满满的一大篮草了!

如果哪天“任务草”实在割不够了,姑娘们也有办法,她们放一层草再撒上一层细土,这样趁着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去交“任务草”,饲养员常常看不出来。就算看出来了,也只是吓唬小孩子几句,说,再掺土,告诉你爹娘,不让他们管你们饭吃。

后来我长大了一些,就和小姑们玩到一处去了,只是我很快就去城里读书了,而随着包产到户的推行,我再割的已经不是“任务草”了,而是直接喂我家的牛和羊。不过我们还会一起去割草,一起烤玉米和地瓜,还会烧豆子。这时候我总会自告奋勇地说,烤俺家的。

再后来读大学,工作,我就彻底离开了家,但是青草的味道,烤玉米和烤地瓜的味道,永远留在记忆里。

这就是我小时候的味道。

2024-01-26 2 2 聊城晚报 content_45008.html 1 割“任务草”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