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庞洪锋

崔老师，我高中时的班主任、语文老师。崔老师于我，就像是一面“镜子”。

20世纪70年代初，我升入东阿五中上高中。学校所在地是个乡镇，校舍是原来的农业中学的。老师是新调来的，学生都是新招的。校园内，处处洋溢着新气象。

头一堂语文课，伴着清脆悦耳的上课铃声，一个个子不高、穿着藏青色衣服、清俊且富有朝气的男子走进教室。他站上讲台，脸含浅笑，环顾一圈后说：“同学们好，我叫崔乐富。”一口浓浓的山东口音。言毕，转身，手捏白色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崔乐富”三个大字。那字，舒展、大气，像印在黑板上一般。后来我才知道那叫仿宋体。崔老师接着说：“以后我是咱高一一班的班主任，大家的语文老师。”那时，崔老师刚从曲阜师范学院（现曲阜师范大学）毕业，比我们也大不了多少。

一向对粉笔字不感兴趣的我，从这堂课起，心里生出练习粉笔字的想法。我在家中地上练过，在家里墙上也写过，甚至上学、放学路上，走着走着也会突然蹲下身去，在地上写几个粉笔字“解解馋”。我的同学中，好多人都在不约而同地练粉笔字。许多年后，同学中有好几位也当了老师，他们个个都能写一手漂亮的粉笔字。

有同学说，崔老师对每个学生，像家长待子女，这话没水分。崔老师当班主任不久，就掌握了每个学生的基本情况：性格秉性、优点缺点、家庭状况、兴趣爱好等。我的同桌小赵，人送外号“赵一盹”，因为他一上课就好打瞌睡。他也很生自己的气，说脑子里好像有个瞌睡虫，一上课就出来。别的任课老师上课时，对小赵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崔老师讲课，善于让学生互动参与，如上新课，会让我们说说文章的写作背景，或作者的基本情况，或让学生分段朗读课文。有一次，崔老师叫“赵一盹”念，他竟然接上茬口念起来，还讲出了该段的意思。崔老师马上表扬了他，还自我批评说：“我讲课，如果有同学打瞌睡，是我讲得不能引起同学的兴趣，不能怪同学。”从那以后，“赵一盹”的瞌睡虫竟然不翼而飞了。后来别的老师来上课，小赵也不再打瞌睡了。“赵一盹”的父母还特意到学校来感谢崔老师。

此前，对语文课，我并没有特别大的兴趣，尤其对作文，和其他同学一样，总觉得很难。自崔老师教我们语文起，这种状况大大改变，我和同学们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

1970年4月24日，我国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东方红一号”发射成功。过了几天，崔老师给我们布置了一篇作文，和卫星有关。我不记得写的作文题目，具体内容也忘了，但文中有句“它飞，它飞，带着我们兴奋的心”我却记得清清楚楚，大概与崔老师有关吧。记得当时，作文点评课上，崔老师念了我这篇作文。念之前，崔老师讲了几句赞扬的话，可并没说这篇作文是谁写的。我当时听着，还不服气地想，真有这么好吗？崔老师开始念了，我听着听着，忽然觉得有点耳熟，这咋像我的作文呢？是，是我的作文！我的脸一下子热了起来，悄悄低下了头。从那以后，我对语文课添了好感，对作文多了些期盼，写起作文来，也不觉得那么难了。

平时，崔老师也常跟同学们聊天，不端老师架子。同学们有啥心里话也愿意说给崔老师听，包括那些不想让父母知道的心思。

学校的厕所，是各班轮流值日挖。每当我们班挖厕所时，崔老师也和我们一样挑粪桶，干得不亦乐乎，所以我们很快就能挖完。

学校有块菜地，种些茄子、辣椒、黄瓜、西红柿等时令菜蔬。上劳动课时，我们都会到菜地干活，崔老师也常常参加。有一回，徐庄小马的爷爷路过学校来看小马，赶上全班学生正在菜地里劳动，崔老师也在。崔老师走出去想同小马爷爷打招呼，小马忙对爷爷说，这是俺崔老师。小马爷爷瞅着来人戴着草帽、裤腿挽到膝盖、两手满是泥土的孩子样，转身埋怨小马，你这孩子，又糊弄爷爷。崔老师笑着说：“爷爷，我叫崔乐富，是小马的老师。”小马爷爷先是愣了一下，稍停，竟冲崔老师鞠了一躬，连声说：“新社会，真是新社会。”

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岁月浸润，记忆蒙尘，我心中的“镜子”却愈发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