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博

不惑之年的我，常常在梦里回到童年。梦中，满头银发的姥爷摇摇摆摆地骑着一辆黑色的老式自行车，我坐在固定于车梁的简易木座椅上，咯咯地笑着，笑声在我耳边萦绕，醒来时却已潸然泪下。

姥爷去世后，我依然骑着这辆自行车。我用毛巾将它擦了又擦，它的轮胎胎面都已磨平，铃铛上的光亮已经暗淡，锈斑像旧雨布一样在车大梁上披着，可我还是把车圈擦出不少亮光来。我站在它跟前，等待着姥爷的那一声呼唤：“上车，去兜风喽。”

姥爷去世已有六年。他的老家在阳谷县李台镇东孟楼村，不管炎炎夏日还是数九寒冬，他都会用这辆自行车载着我，车上挂着新鲜的苹果、油亮亮的蜜三刀、香气诱人的烧鸡，去看他的父亲。姥爷十几岁离家参军，后在县城就业安家，和父母亲聚少离多。姥爷的母亲去世早，他的父亲已经习惯和他大哥一起生活。但姥爷挂念老姥爷，经常回老家看望，风雨无阻。

老姥爷的院里有一棵老榆树，姥爷每次回到老家，总是把车子停靠在树旁，而后把带的吃食给老姥爷搁置妥当，再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用手帕包好，递到老姥爷手里。父子俩没有太多言语，两双手却总是握上好一会儿才肯松开。每次返程，我总能听到姥爷的呼吸沉沉的，甚至有些哽咽。

老姥爷96岁那年冬天，突然记不清人和事了，姥爷急忙把老姥爷接到城里。在那个漫长的冬季，他每日在家中给老姥爷喂饭、洗脚、理发、穿衣、按摩，事无巨细。那辆自行车闲置了整个冬天。

春暖花开时节，老姥爷奇迹般恢复了神智，他欢喜地对看望他的人说：“前段有个好人，天天伺候我，对俺可真好。”听了这话，姥爷笑了，他看着老姥爷，仿佛是疼惜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姥爷骑着这辆自行车，陪我度过了小学时光，小学毕业后，我每天骑这辆自行车上初中。时光荏苒，我骑车越来越熟练，姥爷的腿却因糖尿病越发肿胀，已无法再骑这辆自行车了。高中时，有一次团体活动，我骑着自行车和同学一起出去，返程时，车轮轧上小石子，我从车子上摔了下来。回到家后，姥爷看到我膝盖上的血迹和额头上的淤青，慌乱地给我清洗消毒，他自责地说：“要是我还能用车带你，该有多好！”多年后，我为人母时，才知道这句话饱含了很多无奈和深情。

前几日，我骑着这辆自行车，重新去了姥爷曾带我去过的地方。我知道，姥爷永远不会再骑这辆车子了，但我会骑着它，在温暖的人间继续跋涉，就像我心中的思念，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