甏枣
□ 李永保
儿时,一到立秋时节,我就开始惦记姥娘家枣树上的枣了。这个时节,昼夜温差变大,枣变得又脆又甜。枣从顶部凹下的圈处开始渐渐变红、成熟,正符合我家乡的那句谚语:“七月十五枣红圈,八月十五枣落竿。”
我姥娘家在阳谷县十五里园镇牛吴村。记得小时候,牛吴村南有很大一片枣林,每到秋天,红中透紫、紫中透亮的枣子缀满枣林,蔚为壮观。枣林是集体的,打了枣要分给每户村民。不少村民家里也栽了枣树,姥娘家里就有三棵,其中有棵粗枣树,据舅舅说,得有四五十年的树龄了。每年秋天,这棵枣树就结满又脆又甜的大枣,成为我的最爱。
每年过了七月十五,我就催着母亲带我去姥娘家。到了后,看着满树摇晃的枣子,我总是央求姥娘给我打枣吃。
表哥对打枣很有经验,他说树上的枣不能掉在地上,一落地就摔裂了,就不好吃了。于是,他抱来一块塑料布,扯开,铺展在枣树下,又找出四根绳子,拴住塑料布的四个角,绳子的另一端拴在门鼻上、窗棂上或者其他树上,塑料布在枣树下被扯成了一个大大的肚兜状。这样,枣从枝上脱落,就落在塑料布上,不会摔裂了。准备就绪,表哥拿起一根细长的竹竿,照准挂枣稠密的树枝用力拍打,圆滚滚的枣子骤雨一般纷纷落下来,啪、啪、啪地落在塑料布上。表哥又猛打几下,塑料布沉下去,我用手一托,沉甸甸的。我连忙说:“够了,够多了,不用再打了。”一个个红红的枣子十分诱人,塞进嘴里,嚼起来又脆又甜。我边吃边和表哥收枣,姥娘拿来簸箕,让我们把枣放在里面。
我津津有味地吃着枣。看着我贪吃的样子,表哥骄傲中略带一丝不屑的语气说:“这样的枣,不算很好吃,你姥娘做的甏枣才好吃哩。”我不知道枣还有其他更美味的吃法,有些惊奇,把目光投向姥娘,渴求姥娘做甏枣,姥娘爽快地答应了。
姥娘戴上老花镜,端来簸箕里的枣,一个一个挑选,保证每一颗枣子都是完好无损的。假如有受损的枣,在甏制过程中就会腐烂,导致整罐或整坛甏枣的味道变坏。姥娘挑好枣后,在水里清洗、捞出,放在篦子上晾干。
姥娘找出两个空罐头瓶子,刷净、控水、擦干,又让表哥从里屋拿来剩下的多半瓶散酒(当时人们喝酒,大多去代销点打散酒,打酒就像打醋、打酱油一样。记得当时的散酒是六毛钱一斤,被戏称为“六毛辣”)。姥娘拔掉瓶塞,把酒倒在碗里,倒了大约一碗底儿。姥娘从篦子上拿过一颗枣子,放在酒碗里滚一滚,让枣子全身蘸了酒,然后麻利地放进空罐头瓶子里。罐头瓶里的枣越来越多,终于装满了,姥娘在瓶口上面蒙上一层薄塑料布,再用细麻绳扎牢,最后盖上盖子。我和表哥看着姥娘不慌不忙地重复上述程序,把另一个罐头瓶也装满了枣,盖好盖子。我看着瓶子里一个个红绿相间的枣,就像看着一个个可爱的小精灵,心中涌起无限爱恋。
甏枣是我家乡处理枣的一种习惯做法,也是那个年代较理想的一种对枣保鲜的方式。在物质匮乏的年代,甏枣往往要到过年时才拿出来吃,或招待客人。通常情况下,甏枣用的枣是从树上一颗一颗采摘下来,而不是粗鲁地用竹竿打下来。另外,用的枣至少要红了“圈”才行,等到枣又红又紫的时候采摘,做出的甏枣味道更甜美。如果用青枣,甏枣的味道就差远了。
姥娘把做好的甏枣给了我一瓶,让我带回家。她叮嘱说枣在罐头瓶里要甏一个多月才可以馏着吃。
时间一天天过去,经过白酒的润泽,每颗枣都玲珑可爱,就像一个个红绿相间的玛瑙。我每天盼望着能吃到甏枣,可总不能如愿,只能苦苦地等啊,等啊。
终于有一天,我一进屋就闻到了酒的味道,还有枣的清香,我问母亲是不是甏枣能吃了。母亲笑而不语,掀开锅盖,快速从篦子上捧出一碗热气腾腾的东西,放在饭桌上。我仔细一看,是小半碗甏枣。待到热气散尽,我拿起一颗放进嘴里,一咬,顿时感到满口的清香,略带一些酒的味道,甜中还带着酸味儿,简直是人间美味。从此,我就爱上了甏枣。
转眼间,四十多年过去了,姥娘家的那棵粗枣树在舅舅翻盖房子的时候被砍掉了,姥娘离开我也二十多年了。那溢满清香味道、酸甜可口的甏枣,还有疼爱我的姥娘,却成了我对童年最纯真最美好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