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任重齐

20世纪90年代，临清市农民响应政府号召，调整种植结构，我的家乡——肖寨乡（今属金郝庄镇）由棉花主产区转向粮食作物种植基地。

1990年的夏天，小麦即将成熟。阵阵麦香扑鼻而来，乡亲们却犯起了愁：小麦大丰收，储存却成了问题。

那个时候，卖粮缸粮甏的站点很少。一天上午，父亲赶着牛车，拉着我早早赶到辛集村卖粮缸的一家商户。但是，我们还是去晚了，只买到两口粮缸。记得那时一口粮缸的价钱是33元钱。老板热情地给父亲介绍，说一口粮缸能装下380斤小麦。父亲发现一口粮缸底部有残，就面带笑容地与老板讨价还价起来。老板一听就拉长脸说，大叔您也别还价了，一分钱也不能便宜！你不要反正有人会买的。见老板不给便宜，父亲只好如数交钱离开。

回家后，父亲突发奇想。他与母亲商量，说今年小麦大丰收，咱家八亩地少说也得收五千斤小麦，要不咱抹十几口粮缸？母亲一听笑了，说人家那瓷缸是窑里烧制的。她从来没听说过有抹粮缸的。直到父亲说出用沙子水泥抹制，母亲才恍然大悟。母亲说，咱可以试试。

说干就干。父亲赶着牛车从渠边埂上拉来几车黏土。父亲说，沙土不好用，没黏性。母亲为父亲做帮手，将土用水泼湿，父亲抓一把，手一攥，土不再散开，就不让母亲加水了。这时，父亲用铁锨将土培成1.2米高的粮缸模型。每增高一层土（约10厘米左右），父亲就用一根石夯将土层夯实几遍。父亲说，用石夯夯实土层，是预防粮缸模型坍塌开裂。一个多小时的工夫，父亲就将一个粮缸模型培置完毕。父亲说，粮缸高度不能超过1.2米，缸口直径不能超过90厘米，不然，挪动就不方便了。

父亲说，要等两个小时，待粮缸模型土质充分黏合后才能进行下一步。

吃过午饭，父亲开始用铁刀将粮缸模型削减成口朝下、底朝上的样子。整理好粮缸模型形状，父亲让母亲用脸盆端来半盆黏土，倒上水搅成糊状。接着，父亲开始修补模型，哪里有刀痕、沙眼就修补哪里，直到满意为止。

第二天一早，父亲赶着牛车拉来一千斤沙子、十几袋水泥。首先，父亲用铁筛子将沙子里的大颗粒筛拣出来，并将细沙里的泥土冲洗掉。父亲说，沙里有泥土，与水泥混合，会导致抹出的粮缸不坚固。父亲嘱咐母亲将水泥、沙子按1:2.5的比例调和好。父亲说，粮缸口部要抹厚实一些，抬架的时候不易毁坏；粮缸口部受力重，外沿也要适当加厚加宽。

父亲曾做过泥瓦匠。他左手拿着木质托板，右手拿着铁抹子，从粮缸模型下部缸的口部抹起。父亲说，缸体厚度以1.6厘米左右为佳，最厚不超过1.8厘米。父亲大约40分钟就抹好了一口粮缸。水泥凝固期为二十多个小时，当天和的沙子水泥必须用完，过夜就不能用了。

父亲抹好第一口粮缸后，大约过了三四个小时，又让母亲用草帘子和破布将粮缸模型遮盖严实，然后让母亲提一桶水，用瓢把水浇到粮缸缸体上。父亲嘱咐每三四个小时浇一次水，从粮缸上部浇到底部。必须持续浇水3到4天。缸体盖上草帘破布，一来防缸体曝晒，也预防浇水时冲刷缸体上的沙子水泥。

父亲用3天时间抹好了12口粮缸，又在三叔家院子里挖了12个直径95厘米深3厘米的圆形凹槽，用以抹制缸盖。父亲抹缸盖的时候，将塑料布铺在凹槽底部，说这样抹出来的缸盖周遭平滑，搬动时不会扎手。

过了7天，父亲告诉母亲该起缸了。父亲在一口缸边挖了一个洞，又在洞边掘了一个坑，还把坑里的土疏松了一遍。父亲让母亲抱一些柴草放进坑里。他两手支撑着缸体上部，让母亲继续挖出缸体下部的土。待缸体慢慢倾斜到坑里，缸口便露出大半。大约一个半小时的时间，母亲便将缸里的土全部铲出。母亲帮父亲把缸抬上地面，父亲擦一把汗，脸上露出了笑容。

父亲抹粮缸的消息不胫而走，引得村里的父老乡亲前来观看。一时间，村里家家户户抹起粮缸。谁家在抹粮缸过程中遇到问题就来请教父亲，他都毫无保留地告诉大家如何解决。

村里的刘七叔，人老实，干活不利落，请父亲去他家抹粮缸，父亲爽快地答应了。

后来，父亲又与三叔做起抹粮甏的生意。父亲说，同等量的沙子水泥抹出来的粮甏比粮缸容量大，盛的粮食多。一来甏比缸看上去美观大方，二来口小肚子大便于粮食封闭保存。抹甏是个技术活，整理甏的模型时应尽量将甏体脖子部位拉长，以减少抹制时的难度。甏的体形比缸小，其厚度在1.4厘米左右。一时间父亲和三叔抹的粮甏很是畅销。几个月下来，我们两家分别盈利八百多元。

后来，集市上出现了铁皮粮囤，140元一口。铁皮粮囤直径1.2米，分上下两截，一截90厘米，能装下1800斤小麦。铁皮粮囤的优点是重量轻，拆卸方便，搬运灵活，不易损坏。

时代在发展，科技在不断进步。小麦连年大丰收，村里出现了收粮大户，村民李五还开了家馍馍房，农民再也不用为储存小麦发愁，更没有缺粮挨饿过饥荒年的担忧。曾经的粮缸、粮甏、粮囤成了一个时代的记忆，被冷落在院子的一角。我们家幸存的三口粮缸粮甏，也失落地待在院子的角落里已有数年。每当我看到它们，就会想起父亲与三叔抹甏的日子，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