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杰

我上小学三年级时，开学第一天，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张临海老师，披一身金色阳光，骑着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驶入我们的校园——茌平县孙桥乡丁楼小学（现茌平区杜郎口镇丁楼村小学），担任我们的班主任和全科老师。

张老师那年21岁，身材如白杨般挺拔，脸庞似蓬勃的朝阳，骑着锃光瓦亮的自行车，如一位英姿飒爽的将军驾驭着宝马良驹，从红日处飞驰而来，那青春无敌的光芒，一下子把我们那破旧不堪的小学校园照亮。

张老师是来我们村任教的第一位师范生，村里人尊敬他，学校里的民办老师爱护他。他在家中也是宝贝得很，上面几个姐姐，眼看弟弟要上班了，便凑钱给他买了这辆崭新的自行车。当时，整个村子也找不出几辆全新的自行车，家中能有辆不知辗转几手买的破旧自行车就算不错了。可想而知，张老师有多爱惜这辆自行车。他在车座下面塞了一块干净的绒布，一有空就仔细擦拭，从铃铛到轮圈都保持一尘不染。我们这帮围观的孩子，不敢摸不敢动，眼馋手痒得不行，做梦都想骑上它在操场上遛一圈。

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快，一场数学小测验让我们美梦成真了。那天的数学考试，十多个同学得了满分，张老师乐得合不拢嘴，却两手一摊，做为难状：怎么办呢？我的黑皮包腹内空空了，该发什么礼物奖励你们呢？

这黑皮包是张老师回家时自行车上的标配，方方正正，大肚能容。每到周末，张老师把肚子瘪瘪的黑皮包挂在车把上，伴着余晖赶回五公里外的家。周一清晨，随着校门外一串清脆的车铃声，张老师披一身朝霞飞驰进校园，车把上的黑皮包鼓鼓的。里面有他母亲为他准备的馒头、包子、咸菜等饭食，还有他的姐姐们回娘家时带的零食，他母亲舍不得吃，往往攒到周末让他带到学校里慢慢吃。殊不知他把这些零食当成了奖品，零零散散地发给了同学们。学习进步的、积极回答问题的、拾金不昧的、乐于助人的……这些需要表扬的同学都有机会去他办公室领奖。他会变戏法似的从黑皮包里摸出一粒糖、一块饼干、一把花生、一个苹果等零食，也有时是一块油饼或一个鸡蛋。对当时常吃窝窝头的学生而言，那个黑皮包里装着太多的诱惑与惊喜。可现在，它空空如也了，咋办？

这时考了满分的虎子大着胆子举手说：“老师，我不要别的礼物，想骑着您的新车子在操场转一圈行吗？”张老师故意皱起了好看的眉毛，一副下了好大决心才忍痛割爱的模样，下令——以后谁考满分、谁做好人好事，课间去操场骑自行车一圈。班里欢呼声一片。

从此，张老师那辆心爱的自行车变成了我们课间的玩伴。我们个子矮小，又多是刚开始学骑自行车，有的从车子大梁下弯一条腿拐着骑，有的跨在车子大梁上左扭右晃着骑，有的坐在车座上用脚尖勾着脚蹬子骑。有胆子特小的同学不敢上自行车，张老师就扶着车后座跟着跑，练过几圈，不知不觉就会骑了。只是可怜了这锃光瓦亮的自行车，难免被我们磕磕碰碰，弄得灰头土脸，有时车把也被摔得歪歪扭扭。张老师掰正车把的动作太帅了，两腿夹住前车轮，两手握住车把，找准方向，左右一扭，说声没事了，又把车子交给了我们，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若干年后，已参加工作的我，在回老家的路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迎面而来，我心头一热，激动地喊“张老师！”他的背微驼了，两鬓已有了银丝，还骑着那辆我数次梦到过的自行车。我忍不住抚摸着被岁月磨得光滑的车把，感受着时光深处的亲切和温暖。此时已是小学联合校校长的张老师感慨地说，好多人说我这车子该换掉了，我一直舍不得，这可是我刚上班时的宝贝家当，多少双小手把着它学会了骑车子，一路走来孩子们的那些笑声啊，忘不了、舍不得……

一瞬间，热泪涌满我的眼眶，我多想拥抱一下这辆沧桑又让人感觉温暖的自行车，如同深情拥抱张老师为一届又一届孩子付出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