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棉裤
□ 徐龙宽
20世纪80年代的乡下,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乡村便悄然进入了猫冬模式。那时,土炕几乎是家里唯一的取暖设备,而棉裤,则是人们抵御寒冬的不二神器。无论是大街小巷,还是田间地头,黑棉裤与花棉裤的身影随处可见。
大人的棉裤呈锥子形状,裤腰异常肥大,需缅起一部分,再用一条布带紧紧束住。这大裆棉裤别具一格,其宽松的设计好像袋鼠的“育儿袋”,能将婴儿妥妥地裹在里面,为冬日的亲子时光增添了几分温暖。小孩子的棉裤则更显随性,半个屁股常常露在外面,满是质朴的乡村韵味。
我非常喜欢母亲做的“蛤蟆皮”棉裤。那是一种连体式设计,上身如坚实的铠甲,顶端配有布带,可套在脖子上,系上腰带后,除背部外,全身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再披上一件棉袄,即使寒风凛冽,也能坦然面对。
每年深秋,母亲总会早早地开始为我准备棉裤。她从柜子里取出用报纸剪成的样板,轻轻覆盖在新织成的花粗布上。接着,母亲拿起一块土块,沿着样板边缘,略略画出裁剪的轮廓,再依据我的成长幅度适当放大。外面选用崭新的布料,内里则是去年拆洗过的旧衣料,既节省又舒适。准备就绪后,母亲戴上顶针,在昏黄的煤油灯下,一针一线地缝制。她的眼神专注而坚定,仿佛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不一会儿,两条裤腿的雏形便呈现出来,里儿和面儿缝合后,母亲将棉絮一层一层均匀地铺在上面,随后用针线密密缝制。每当忆起母亲做棉裤的画面,我的脑海中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句古诗:“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母亲的爱,就这样无声地融入每一针每一线中。
母亲亲手缝制的棉裤,极为合身,穿上后,贴身又舒适,暖意四溢。寒假时,母亲又特意为我赶制了一条花棉裤,那是留着春节走亲戚时穿的。新棉裤选用方格粗布,颜色鲜艳,花纹独特,宛如一件精美的艺术品。我终究抵挡不住它的诱惑,趁母亲不注意,偷偷将其穿在身上,还把我喜欢玩的“黑炮子”(儿童玩的一种鞭炮,敲击后会发出响声,属于易燃易爆物品)揣进了口袋。
我满心欢喜地穿着新棉裤,像一只欢快的小鹿,蹦蹦跳跳地去找王大头、李春芳等小伙伴。新棉裤在阳光下闪耀着独特的光彩,小伙伴们投来的目光中满是羡慕。然而,乐极生悲,当我玩捉迷藏时,一不小心摔倒在地,口袋里的“黑炮子”瞬间被引燃。刹那间,衣服里浓烟滚滚。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响声,我惊恐地站起身来,只见棉袄已烧掉了半边,新棉裤的上半部分也被烧得黑乎乎的。小伙伴们面面相觑,眼神中满是惊愕与想笑又不敢笑的纠结。
我灰溜溜地回到家中,心中满是沮丧与不安。万幸的是,母亲并没有发脾气。她只是心疼地看着我,帮我换下棉裤,仔细地处理被烧毁的部分,又找来其他布块,一针一线地重新修补。那专注的神情,如同在修复一件破碎的宝物。修补好的棉裤被母亲放进柜子里,它承载着母亲的爱与包容,也见证了我的顽皮与莽撞。
春节来临,小伙伴们都身着崭新的棉裤在大街上尽情撒欢儿。而我,只能在花棉裤外面罩上一条裤子。不过,我心里明白,这条经历了“磨难”又被母亲精心修补的棉裤,虽不再崭新,却因母亲的爱而更加温暖。它如同冬日的暖阳,默默陪伴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