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杰

1995年10月，我中专毕业后，被分配到茌平很有名的一家大型企业——茌平味精厂（后改为三九味精集团）工作。经过一周严格的岗前培训，我们同来的一批大中专生，进入了一线生产的心脏岗位——发酵车间，我在这里一干就是十年。

从诗情画意的校园，到整日机器轰鸣、弥漫着用来消毒灭菌的甲醛味道的车间，梦想中多彩的世界一下变成了黑色。乍一上班，我感觉如进了炼狱一般，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发酵工序是全厂生产的重中之重，以管理严格、操作精细著称。根据发酵生产的特点，实行上半个月休半个月的四班倒工作制度。上班时，是上十二小时休十二小时的两班倒。我们班共两男两女四个人，我和云都是刚进厂，锐早我们一年工作，超已工作了三年。

论发酵工艺操作技能，我和云一窍不通，一切从零学起；锐已会熟练操作各项工艺；超已成为行家里手，是我们的带班长。论性格特点，我沉静细心，云活泼灵动，锐稳重严谨，超诙谐风趣。就这样，我们四个年龄相仿、性格不同的青年组成了发酵车间最年轻的一个班组。

刚开始上班的那段日子，一切都是陌生、难以忍受的。在机器轰鸣声中，我们战战兢兢地从最基本的工艺操作学起。因为急于学会，也因为害怕出差错，几乎十二小时都不敢坐一会儿，一直围着发酵罐到处走动查看。车间里每一次喷洒甲醛溶液消毒灭菌时，都会把我们熏呛得眼泪汪汪、咳嗽连连，就这样，在汗水和泪水中如履薄冰地忙碌着。连一向活泼爱笑的云，一进车间，就眉头紧皱，秒变一副苦瓜脸。

再苦再累，我和云也没有理由抱怨和懈怠，因为超和锐这两个青春阳光的大男孩，在工作上为我们作出表率。他们积极乐观的态度、严谨细致的工作作风、团结友爱的精神，感染着我和云，给我们带来了努力坚持下去的信心和温暖。

在工作上，我们四人既各有分工，又互相协作。因为我和云是新手，超和锐在完成他们各自分工的同时，还肩负着对我俩的工艺操作进行解说、指导、检查的重任，这让他们的工作量翻了倍，他们比我俩更辛苦、更忙碌、更操心。他们一到班上，仿佛浑身有用不完的劲，放下这，就是那，忙得脚不沾地，后背上的工作服常常被汗水浸湿一大片。

即便如此忙碌，他们对起初笨手笨脚、配合困难的我俩，从没有疾言厉色地苛责，而是从最基本的操作工艺教起，在机器轰鸣中大声讲解、悉心指导。为保证零失误，我们开关过的阀门，他们再仔细摸一遍、查一遍，确保操作万无一失。他们让我俩只管专心学习操作，把班上粗重的体力活和楼上楼下的跑腿活都承包了。每到吃饭时间，他俩飞奔到伙房，帮我们打回饭菜，先帮我们操作，执意让我和云先吃。点点滴滴的帮助和关心，就如冬日的阳光照进这严酷的工作环境，让初来乍到紧张慌乱的我们倍感温暖。

短短几个月，我和云就已熟练掌握了别人多半年才能学会的各项工艺操作，我们四个人在各方面的协作配合越来越轻松默契了。随便一个手势，彼此就能心领神会，省了言语和跑腿，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

当各项操作都得心应手，空闲时间也就多了。渐渐地，我们能坐在一起喝杯茶聊会儿天了，班上开始有了欢声笑语。我这才发现，原来超和锐都有一副好歌喉。尤其是超，能歌善舞，颇具表演天赋，嗨起来时，说学逗唱，有模有样，不当演员真可惜了他的才艺。

上零点班时，长夜漫漫，为了赶跑困神，超一有空就围着发酵罐翩翩起舞，引吭高歌，把我们逗得捧腹大笑。我们四人围着发酵罐载歌载舞，那轰鸣的机器也仿佛为我们伴奏呢。

涉世之初，常听人告诫，同事间的关系很微妙，需有防备之心。可我们四个，随着时间的推移，已情同兄弟姐妹。工作上，配合默契，见活就干，谁也不计较干得多少。我们齐心协力抓生产，几次被评为最优秀班组。生活上，我们相互关心照顾，谁有好吃的都带到班上一起分享，闲暇时，谈天说地、载歌载舞，笑声不断。

每逢上完半月最后一个班时，我们四人常去路边地摊或小酒馆开心小酌。休半月班时，甚是想念。再上班后，如久别重逢，总是激动地先来一个大大的拥抱，爆出一串串开心的笑声。

虽然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可接到我们四个要被分开的通知时，还是觉得那么突然。我们同班两年多后，因为发酵车间扩建，厂里又进了一批新人，我们要被分到不同的班组去教新人。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零点班，当知道确切消息的那一瞬间，我们先是沉默，接着云和我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

超和锐沉默着站在我们身后，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我和云拥抱着在痛哭中宣泄不舍之情。不知哭了多大会儿，忽然听到身旁传来超和锐合唱的歌声，是那首我们四人曾在长夜里围着发酵罐唱过多次的《朋友，别哭》。

我和云抬头一看，一下子破涕为笑。只见超和锐一人举着一块平常用来写通知的小黑板，上面是他俩龙飞凤舞的粉笔字“朋友别哭”。他们举着小黑板，围着我和云转圈，唱着、跳着，我和云哭着笑了，又笑着哭了。一曲唱罢，我和云上前挪开挡在他们脸前的小黑板，两张阳光帅气的脸庞上早已是泪光点点。

多少年过去了，每当听到《朋友，别哭》这首深情的老歌时，我总会怀念起那一段充满汗水、泪水和笑声的车间往事，泪光中浮现那两个穿着工作服、举着小黑板、围着我和云边跳边唱的可爱身影，好想念小黑板后面那两张布满泪痕的青春脸庞……我亲爱的朋友，好久不见，你们都还好吗？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