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版: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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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秫秸

□ 乔玉璞

我老家在阳谷县阿城镇赵店村。我村地势低洼,秋季易涝。20世纪70年代,生产队里年年种高粱,除了收获粮食,还能收获高粱秸,也叫秫秸。秫秸韧性好,不易折,拉力强,打成箔子可盖屋,可晒庄稼,还可以夹隔山墙等。可我家一般没有这种需要,又不舍得当柴火烧锅,就拉到集上卖。

那时候,我在本村上小学,连续几年,开春不久,我都要帮父亲到张秋或阿城集上卖秫秸,每年至少一次,有的年份队里分给的秫秸多,一次卖不完,要两次或三次才能卖完。赶不上星期天,就向老师请假去卖。

那时候,社员都没有拖拉机、三马车,唯一的运载工具就是地排车,用双脚来回丈量卖秫秸的里程,这可是个出大力的活儿。

当时,从我家到张秋、阿城全是土路,且坑洼不平。地排车装着高高的秫秸,重心上移,不停地左右晃动,翻车是常事儿。装车子一定要装得结实匀称。这是个技术活,有一定难度,我父亲这方面很在行。他还讲究几何、力学原理,照顾车子前后平衡、左右对称,不前沉不后沉。

秫秸有两米多高,一个个秫秸捆儿圆滚滚的,有两掐粗,呈圆锥状。地排车有一米多宽,连同车辕、车尾长3米左右。如此,装车子只能纵向装,横向装会影响交通,也不安全。

父亲先在车厢起底,装四捆儿,将车厢填平、压实。秫秸栅靠近车辕子一端,这叫起底,给人留出架车辕子的足够空间。

然后,在车帮前后各横向绑一根粗棍,呈“井”字形。再在担棍上一层一层地向上撂一捆儿一捆儿的秫秸,每一层都用麻绳横向与车子绑实,大约装四五层,第一层放六捆儿,第二层放五捆儿,依次递减,其宽度依次往里缩减。每层的秫秸栅都指向车辕一端。这些麻绳如同钢丝一般将秫秸与车子箍成一个结结实实、下宽上窄、重心靠下的躺着的圆锥体。

每一回,都是父亲拉车,我在车子左或右拴一根麻绳在车辕前端拉,麻绳在左肩攀过、左胳膊肘上勒着,每一回都勒得肩膀、胳膊肘通红,好几天才能好。

有一回,我们去张秋卖秫秸,高高的车子,走起来如同移动的一个大柴火垛,那天,刮起了三四级南风,我们一路顶风,走起来很是费劲儿。如果风再大一点儿,根本拉不动。一路上,只听到车子“咯吱咯吱”的响声,鞋子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嗒嗒”声。那时候,刚过二月二不久,乍暖还寒,即使脱掉了秋裤、棉袄,穿单裤单褂,头上豆大的汗珠还是不停地滴下来,溻湿了衣裤。一停歇,便打寒战。十多里路程,早七点出发,九点才到张秋西南角的柴火市。

柴火市里很热闹,除了卖秫秸的,还有卖豆秸的、卖谷子秸的、卖山芋秧子的等,很大一片。张秋的柴火市在方圆几十里非常有名,河南夹河、吴坝的都在此买卖柴火。有很多卖柴火的是牲口拉的地排车,将卸下的牛马驴拴在一旁,牛在“哞哞”地叫,驴在“嗯啊儿”地叫,马在不停地打响鼻儿。有推着木轮平板车的,上面放着小笸箩,在不断地喊“热山芋”;有背着麦莛儿编的篓子的,喊“烧饼馃子”;还有着箢子的,喊“热馍馍”。他们都拖着长腔,不停地在柴火市来回穿行,不断地“勾引”人们的食欲。张秋的高桩馍馍、红瓤热山芋最好吃,馋得我直流口水。

买柴火的人一圈圈地围着柴火车子逛,挑花了眼。一有人靠近我家车子,我和父亲心里别提多高兴了。我家的秫秸成色好,又高又直,喊价当然高,人家一听,嫌贵扭头就走,我父亲顿时满脸愁容,无奈地叹气。到中午一点钟了,也没人买。眼看着集上的人越来越少,我家的秫秸这集是卖不掉了,没办法,只好原车拉回。

父亲曾许诺,如果卖了秫秸,就给我买红瓤的热山芋吃,可这回没卖掉,热山芋就别想了。其实,父亲兜里也带着几毛钱,是为万一车胎漏气或爆胎修车子用的,这个钱不能动。柴火市附近有一茶馆,桌子上有冷好的白开水,一分钱一碗,父亲也不舍得买,更别想买热山芋、热馍馍了。

返回的路上,父亲一句话也不说,懊恼、沮丧萦绕在我们心头。我从心里埋怨父亲不该喊价过高,给钱就卖有多好,可这句话,憋肚子里不敢说,怕父亲嚷我。

如果卖掉秫秸,不光能吃上热山芋,而且拉空车回家,我俩可轮流拉车,一人坐车,我力气小,也能拉一段,让父亲坐车上歇歇。可是没卖出,只好饿着肚子拉重车回家,累得腿发酸,头晕眼发黑。

回到家,已是下午三点钟了,父亲将车子停靠在大门外,快步流星地奔向大水缸,抡起舀水的大瓢,舀一满瓢水,一口气喝下,因为喝得太快,水从嘴角不断地流下来。我拿只大碗,也喝将起来。母亲在一旁看了直笑。母亲给我们留了饭,父亲坐在灶火窝里的小凳子上,仍默不作声,母亲从箅子上给我俩拿窝头,父亲从母亲手里一把抓过来,母亲一看父亲脸色铁青,很是难看,也不敢言语。母亲给我俩拿了窝头,再给我俩盛上玉米粥,屋里一片寂静,只听见我俩喝粥的声音。

又隔了两个集,我们将秫秸拉到阿城集上才卖掉一半,父亲给我买了热山芋,兑现了他的诺言。回来的时候,秫秸少了一半,拉着也轻省了许多,才不像上次那般懊恼、郁闷了。又赶了一回张秋集,才都卖完。

父亲一人赶集,从来不舍得在集上买包子、烧饼吃,连碗水也不舍得买,无论多晚都赶回家吃饭,母亲每次都给留饭。他们那代人,小时候挨过饿,知道挣钱难,很节省,几乎到了“抠门儿”的程度。改革开放后,日子才真正好过了,父亲才不那么“抠”了。

小时候,跟着父亲卖秫秸的事儿,已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本版有些文字涉及方言,仅用其音)

2025-04-17 2 2 聊城晚报 content_68206.html 1 卖秫秸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