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字里藏着麦粒重量
○ 瞿杨生
五月的风掠过麦田,掀起层层绿浪。站在田埂上,能听见麦穗相互摩擦的沙沙声,像是大地在低声絮语。小满将至,麦子正在完成它最重要的蜕变——从青涩到饱满。
张叔蹲在田头儿,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拨弄着麦穗,忽然说道:“你看这‘满’字,《说文解字》里说是‘盈溢也’,从水,㒼声。我们庄稼人看来,就是水加个盖子。”他指着远处正在灌溉的田地,“雨水灌进麦壳,盖子一合,便是丰收的前夜。古书说‘满招损,谦受益’,这麦穗啊,最懂这个理儿。”这解释让我心头一动,原来农谚里说的“小满小满,麦粒渐满”,藏着如此生动的智慧。
麦芒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恰似少年人倔强的短发。走近看,穗头已学会低头,却还带着几分青涩的傲气。掐一粒麦子,用指甲轻轻一挤,乳白的浆水就渗出来,沾在指腹上,带着生涩的甜香。张叔眯着眼,把麦粒对着太阳照:“再晒些日子,就真饱了。”
这几日雨水来得正好。张婶每天都要去田边转悠,看水沟里的水流得急不急。“水多了麦秆就软,少了浆又不足。”她踩着田埂来回走,裤脚满是泥点子,宛如给麦子记着日子的印章。
这让我想起祖父常对着麦田念叨:“话别说满,事别做绝。”年轻时觉得这话世故,如今看到麦穗才懂,真正熟透的麦子,反倒容易折断。
夕阳的余晖中,张叔倚着田埂边的老槐树,眯眼望着起伏的麦浪。他信手拈起一株垂首的麦穗,让金黄的穗粒在指间流转。忽然,一粒麦子从穗间滑落,他摊开布满纹路的掌心,小心翼翼地接住,像是捧着一个珍贵的秘密。微风拂过,整片麦田便泛起涟漪,麦穗轻轻摇曳,仿佛在低声交谈。田垄尽头,最后一缕阳光正从水渍斑驳的叶片上滑落。
我忽然明白,这个“满”字,左边是水,是生命之源;右边是㒼,是恰到好处的收敛。就像此刻的麦田,饱满却不张扬,充盈却不溢出。人生至境,或许就在这小满时节,懂得在将满未满时停驻,在盈而未溢时知足。这分寸之间的智慧,是时光写给岁月的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