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诸葛保满

《周书》记载：“小满之日苦菜秀。”这短短七字，道尽了国人“食有时”的古老智慧。在我的理解中，小满时节吃苦菜，不仅是应时而食的养生之道，更暗含“忆苦思甜”“苦尽甘来”等人生哲学。

苦菜又称山苦荬，为多年生旱生草本，适应性较强，路边、农田或荒地上常见它的身影。苦菜味辛、苦，性微寒，有清热解毒、凉血、消痈排脓、祛瘀止痛的功效，除作药用外，嫩根和叶亦可食用。这种药食两用的野蔬，在我的老家却是再寻常不过的乡味——每到小满时节，老家村前的田埂阡陌间便悄然冒出丛丛苦菜，锯齿状的嫩绿叶片，背面披着一层薄霜，在熏风里轻轻摇曳，自有一番“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的气度。

苦菜很苦，儿时的我不明白母亲为何总要采撷回家做菜。为了减少苦菜的苦味，母亲会把苦菜焯水后再凉拌了吃，说是吃了能清热。为了让我也能吃苦菜，母亲把焯过水的苦菜切碎后煎成蛋饼，虽然鸡蛋的香味覆盖了苦菜的本味，我仍难以下咽，总是别过头去。“吃了明目清心，暑天不长痱子。”母亲总耐着性子哄劝，我只得皱着眉尖咬下米粒大小的一点儿，苦味立即充满口腔，慌忙吐出，连喝几口茶水才冲淡苦味。母亲也不恼，翌日依旧采来嫩芽，好言相劝……

年复一年，在我弱冠之年，才忽然尝出那苦涩之后，泛出的一丝清甜。母亲坐在竹凳上择菜，喃喃自语：“人生百味，总要苦过才知甜。”话音未落，灶上的水壶突然尖啸起来。

后来，苦菜成了我家的餐桌常客，母亲或拌以香醋蒜末，或清炒点几滴麻油，最妙的是与豆腐同炖——苦味被豆香化解，豆腐也沁入了山野清气。渐渐地，我对苦菜从排斥到接受，后来竟生出喜爱，甚至不自觉地想念母亲的苦菜滋味。

而今，我离开家乡在城里打拼，餐桌上的菜肴日渐丰盛。但每到小满时节，却总要寻遍菜场，带些苦菜回家，或煮羹，或煎饼，回味儿时味道。前些日子，我在城郊荒地发现几丛苦菜，顿觉如获至宝，采回家后，焯水凉拌，淋上香油做了一道凉拌苦菜。女儿初尝苦菜，眼眸一亮：“后味是甜的！”我喉头一紧，三十年前的煤油灯蓦地亮在眼前。灶台边，母亲被炊烟熏红的眼角与女儿此刻闪亮的眸子，在记忆中悄然重合。原来这苦味里，沉淀的不仅是甘甜，更是代代相传的生命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