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麦场变迁记
□ 胡芝芹
土地还是那片土地,麦田还是那块麦田,但因管理方式的不同,土地滋养的小麦长势却是一年更比一年好,小麦的产量也是一年更比一年高,打麦脱粒的场地也在不断变迁着。
20世纪70年代末,村里把土地分包到户时,小麦还没有收割。一场热辣辣的南风把麦田吹黄后,父母把责任田里的麦子割下来,带着麦秆运回家,堆在家里仅有的四间平房里,满满当当地挤了一屋子。当时还是小孩子的我们,觉得既新奇又兴奋,家里哪有过这么多麦子啊,个个麦穗上闪烁着的可是大白馒头的影子呀。
翌日,父母起个大早,把庭院打扫干净,再从屋里搬出麦捆,摊在院子里晾晒打轧,让粒秆分离。而我们小孩子则被赶进麦田里拾掉落的麦穗。热辣辣的太阳下,我们沿着一垄垄的麦田低头寻找,其实哪有几个麦穗啊,即使有,也是小穗,但我们每捡起一穗都很快乐。父母对我们常说的就是颗粒归仓。那年月,能吃饱肚子都成问题,小小的我们,对每一个麦穗都知道珍惜。
从那一年开始,麦田的种植和管理就由我们自己负责了。当时在上学的我,不知道父母是怎样辛苦劳作的,只记得第二年麦收时,学校放了两周麦假,我们拿着镰刀去割麦,拿草绳把麦子捆成捆,然后再把麦子捆运回家,一个个沉甸甸的麦捆高高地摞在院子里,占了大半个小院。父母的脸上淌着汗,但喜悦漾在他们的眉宇间,他们一边往家里背麦捆,一边商量着去哪个空地上打麦脱粒。有地排车的人家甚至把麦捆拉到几里外的公路上,通过来往的车辆碾轧脱粒。
那一年的麦收,我们既劳累又开心,因为经过自主管理,麦子产量比前一年高了很多。我们小孩子也跟着高兴,干起活来劲头十足,当时已经意识到以后吃白馒头的机会将大大增加。村里洋溢着丰收的喜悦气氛,大人们呵斥调皮的孩子时,语调里都沾附着欢欣的因子。
接下来的一年,由于管理经验的积累和水肥等外在条件的跟进,小麦的长势更好了,麦穗沉甸甸地支棱着身子,把麦秆压得直打战。望着灌浆饱满的麦子,村民们笑在脸上,喜在心头。但是临近芒种收割时,大家却又犯了愁,一个棘手的问题摆在面前:在哪里打麦脱粒?自家院子里巴掌大的地方或村里闲置的空地已经远远不够用了。
大家想出的办法是,几户人家联合起来,找个村头地块做个场院,即把土地平整、泼水、碾轧成干燥光滑结实的大场院。各家人把麦捆运到那个场院里,分别堆成麦垛,再排队依次打麦脱粒。轮到哪一家时,那家人就把自家的麦捆摊开铺在场院里,由牛拉着石磙在麦秸上“吱呀吱呀”地转圈圈,即“轧场”。一天完成一户。可是这么做也有个小弊端,就是每户都想往前排号,争取早一天把麦子收回家里。因为夏天的雨说来就来,谁家也不愿意麦垛淋雨,大家心里都装着一些农谚,如“抢收抢收、不抢就丢”“收麦如救火,龙口把粮夺”等。等待的日子真是心急如焚啊。
几年以后,由于良种的普及和科学种田的推广,小麦的产量越来越高,村民们联合做场院打麦脱粒的方式又不能满足每户人家的需求了。鉴于麦收必须抓紧一切有利时机,抢割、抢运、抢脱粒的实情,大家就在自家的责任田里选一块地方做场院打麦,麦子割下来,就近运到场院里,由拖拉机拉着石磙转圈打麦。村里有拖拉机的人家就做起了打麦盈利的生意,按小时收取费用。
在自家地里做场院挺方便,夜晚跟大人去地里护麦也不害怕,一家家的场院离得不很远,说话声音相闻。田野里夜虫欢快地鸣唱,天上的星星又亮又多。守着自家堆成小山似的麦垛,心里简直如同浸了蜜一样。但是大人们也不敢一直沉浸在喜悦中,他们要忙着预定拖拉机打麦,粮食一天进不了家门入不了粮囤,就不是真正的丰收。
今日今时,随着农业机械化的普及,麦收时节,一辆辆联合收割机开进麦田,机器嗡嗡嗡地转起来,麦粒直接装进袋子,麦秆同时被粉碎实现秸秆还田,一亩地不到十分钟就完成了麦收,村民们待在田头坐等即可。
自此,麦收终于摆脱了镰刀割、人背麦、牛或拖拉机打场的局面,当年一场麦收一家人累个半死的日子不复存在了。曾经那一个个白晃晃、硬邦邦的场院,也已消失了,随之一起消失的还有场院里的忙碌场景和欢声笑语。
场院的消失,是时代进步的标志,是中国农业向着机械化、智能化大步迈进的鲜活缩影。走在新时代的田野上,农忙时节人不累。这么好的日子,我们非常喜欢!
(本版有些文字涉及方言,仅用其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