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额间的雄黄印
○ 瞿杨生
端午将至,我走进超市为即将到来的端午节采购。在琳琅满目的货架间穿梭,忽然被飘来的淡淡药香吸引。循香望去,货架上塑料盒装的雄黄酒整齐排列,瓶身印着卡通龙舟图案。指尖抚过冰凉的包装,忽然想起老宅天井里的那缕药香,祖父粗粝的手掌握着木杵,在石臼里将雄黄石细细研磨,粉末簌簌落下,恰似撒了一地的金色月光。
那是记忆中最鲜明的端午印记。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屋檐,祖父把研磨好的粉末倒入白酒中轻轻搅动,酒液渐渐泛起琥珀色的光。“五月五,雄黄烧酒过端午。”他用艾草蘸了酒,先在门楣上画出几道痕迹,又用温热的指尖在我额头写下一个“王”字。那微凉的触感混合着药材特有的芬芳,带着山野草木的清苦,又混着白酒的凛冽,在鼻腔里晕开。
父亲不如祖父讲究,但仍托人从乡下捎来雄黄石。他研磨时总说:“这是老辈人的讲究。”那时父亲的手机在一旁不断震动,工作群里的消息闪个不停,但他仍抽空研磨雄黄,只是动作比祖父匆忙许多。我注意到,他用的酒变成了更温和的米酒,涂抹时也只是象征性地点一点。时代在变,传统也在悄然改变着模样。
走出超市,我特意去老城区寻访记忆中的药香。拐进一条幽深的巷子,忽有一缕熟悉的药材气息,像一只无形的手,牵引我推开一家老铺子斑驳的木门。白发店主正在包药材,见我驻足在柜台前,便说:“是要雄黄吗?现在记得买这个的,都是念旧的人。”店主摩挲着泛黄的包药纸又道:“现在年轻人都用香囊驱蚊,雄黄铺子没几家还开着喽。”我点点头,看他用黄纸仔细包好一小包雄黄石,又在外面系上红绳,宛若完成一个庄严的仪式。
回到家,儿子好奇地凑过来:“爸爸,这是什么?”
“这是雄黄,端午节要用的。”
“就像爷爷给你点的那样吗?”
我取出石臼,学着祖父当年的样子细细研磨。孩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忽然仰起小脸:“我也要点‘王’字!”阳光透过窗户,在他稚嫩的脸庞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棉签触及他皮肤的瞬间,祖父温热的指尖仿佛跨越时空落在我额头,三代人的端午记忆在此刻重叠,我的眼眶突然泛起潮热。
当我用棉签蘸着雄黄酒,轻轻在他额头点下那个“王”字时,忽然明白,这看似简单的仪式,连接着三代人的端午记忆。窗外,艾草的清香随风飘来,千年时光悠悠而过,端午却从未老去。那些浸透在雄黄酒里的仪式,那些烙印在额头“王”字中的记忆,如同永不熄灭的灯火,在每一个端午时节悄然点亮血脉深处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