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拾麦穗
□ 李晶
又到麦收时节。
看到收割机轰隆隆开过,不但麦穗变成了麦粒被装进大车斗,麦秸也直接被粉碎变成肥料。完全机械化的割麦过程结束了手割肩扛毛驴拉着石磙轧麦、农民扬场后才能得到干净麦子的时代,也彻底结束了一群妇女儿童行走在烈日下麦地里拾麦穗的历史。
可是我依然怀念拾麦穗的童年。
过麦主要是大人们的事儿,但孩子们在麦子黄得发白之前,就已经放了为期两周的麦假,等待着过麦这场农民最盛大的丰收节的来临。争秋夺麦,那几天,全家老少无一闲人。割麦、捆麦、装车拉麦、轧麦、翻场、扬麦是大人们的事儿;大人在前面割麦,小孩子在后面捆麦子、抱麦个子,装麦粒时撑布袋,忙里偷闲,再跑回家提着一大壶绿豆汤跌跌撞撞抛抛洒洒地给大人送来,但小孩子的盛宴还是在割麦后拾麦穗。
麦个子都拉到场院里去了,金黄的麦茬在阳光下闪着光,热烘烘的空气里,散发出混杂着草木香气的浓烈麦香,落在地里的麦穗静静地等着一双双手把它们带回去颗粒归仓。于是,一大早,我们就被母亲唤醒,一人发一个小篮子,揉着眼睛踉踉跄跄地跟在母亲身后,去拾麦穗。
有带着麦秆的麦穗,有没有秆的麦头,顺着麦垄横着、竖着,有的就像一条毛茸茸的小船,横在麦茬上。看到一个,我们就飞快地拾起来放在小篮子里。早晨的麦穗被露水打湿了,尖锐的麦芒也收敛了脾气。当太阳升高的时候,我们的小篮子就满了,所有的麦穗都倒在母亲带来的装棉花用的大布包里。我们揉腰叫着腰疼,母亲就笑骂我们,说,小孩子哪有腰?我们就指着腰部,让母亲摸摸。母亲顺手给我们捋几下,说,好了,不疼了。
太阳升高了,天气开始变热了,麦子变得干爽酥脆,麦芒的牙齿也露出来了,但是田野里的乐趣也更多了。我们看到翠绿色的蚂蚱飞快地从眼前几个起落跳远了,有时跳偏了,还会跳到我们身上。每到这时,调皮的男孩子就丢下篮子,追着蚂蚱跑远了,直到母亲的吼声再度响起;田垄上的野草被割麦子的人踩塌了,现在又直立起来,葳葳蕤蕤的样子,偶有一条小蛇从草丛里游过,吓得我们蹦跳着吱哇乱叫;麦蒿上的小花在阳光下的热风里摇曳,没有了与之应和的麦子,但有一只漂亮的瓢虫沿着花瓣走向花蕊,缓解了它的孤单。累了,坐在田垄上,沐浴着夏日阳光,吹着热烈的风,看着无边的麦田和田野里的花花草草,头顶上的那朵云慢悠悠地飘向天边。
家家户户几乎都要拾麦穗,所以一定要起大早去拾,那时候,整片麦田都是属于你的。运气好的时候,不但小篮子满了,大布包也满了。在其他人羡慕的目光里手提肩背走在回家的路上,那叫一个骄傲。
回到家,赶紧打开布包,把麦穗摊平晾晒。等干得麦壳要爆皮,母亲就拿根大棍子使劲敲打。麦粒跳跃而出,麦壳顺风飞扬。打完了,拿簸箕把麦壳簸掉,一粒粒饱满的麦子就挺胸凸肚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了。母亲开心地说,磨了面,给你们蒸大白馍馍吃。
我们知道,在那个小麦亩产只有三四百斤的年代,这些麦子是我们餐桌上不可缺少的补充。当然,不仅夏天拾麦穗,秋天收完豆子之后,我们也会去地里捡豆粒,冬天会满田地奔走,寻找落下的地瓜和胡萝卜。
在聊城一中读初中时,学校还有农场。麦收时节,老师对正在读初一的我们说,今天的劳动课是去拾麦穗。我们一听,立马就炸了,个个手舞足蹈,一出教室,队还没排整齐,几个男生就一溜小跑奔向麦田。按照任务分配,一人负责拾六垄,看谁拾得又快又干净,我们一到地里就弯下腰飞快地拾起来。无一例外,胜利者都是农村来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子。看城里孩子不服气的眼神,农村孩子那叫一个得意:哼,不知道我们练的是童子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