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冻凌
□ 耿仁国
20世纪五六十年代,我父亲小的时候,曾经卖过冻凌。他曾详细地给我描述过他卖冻凌的往事。
那时,每到五月端午节前后,天气热起来,街上就有卖冻凌的。他们或用扁担挑着两个浅筐,或用棍子抬着没有盖的木箱子,走街串巷地叫卖:
冻凌了(liao)
冻凌了(liao)
……
一些调皮捣蛋的小孩子闻声聚来,远远地跟在后边,接着喊:
卖不了(liao)
化了(liao)了(le)
……
那些不礼貌的语言,是跟村上的某些大人学的。气得卖冻凌的人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瞪两眼,转回头去便加快了脚步。有的还气愤地骂:“没大人管教的孩子!”有时本村大人遇见了,嚷几句:“闹啥?还不一边玩去!”小孩子们讨个没趣,便四散而逃。
冻凌来自哪里?
当时,我们阳谷县十五里园镇很多村都有冻凌窖,如姬庄、孙关等,我们十里井村也有一个很大的冻凌窖。
冻凌窖多挖在背阴的地方,就像村民贮藏越冬大白菜的窨子。挖好以后,等到数九寒天,村里坑塘上了大冻,冻凌厚约半尺。村民用打劈柴的钢镢錾开,用榨油的大铁锤砸。砸开冻凌眼以后,把各种形状的大冰块搬运到冻凌窖内。窖底铺上麦秸。装满窖以后,冰上盖一层麦秸,因为麦秸清洁卫生,还可防冰块融化。窖顶用木头棍子架着,覆盖着一层秫秸,有的还盖上苫子、席片,以防尘土飘落到冻凌上。
等到天气炎热的时候,扒开窖口,开始往外批发冻凌。挑的、抬的都来,浅筐里、箱子里、桶里、盆里,都装得满满的。因为几乎是无本的生意,零售、批发的价格较低,讨价还价的很少。大家都知道,建冻凌窖的生意就是赚个力气钱。附近的村民来了,随意拿块放到嘴里,冻凌窖的主人绝不会责备。
父亲小时候,也学着人家去批发冻凌,和小伙伴用棍子抬着浅筐,串乡去卖。
有一次,他们批发了多半浅筐冻凌,因为再多了,就抬不动了。筐里放了一个铁锤头和一个破耙钉。第一桩生意,用冻凌换来几个鸡蛋和一些零钱,总算没有赔本。
父亲和伙伴抬着浅筐,想着到没有冻凌窖的大村去卖,最后去了离家三里地的朱坊村。
走进朱坊村,在街上走,他们不敢大声喊,也不会跟大人一样吆喝,只是小声喊:
冻凌了(liao)
冻凌了(liao)
……
大村上人多,不知道咋的,接着就有声音在身后边响起:
卖不了(liao)
化了(liao)了(le)
……
大街上,骄阳似火,晒得人脑袋发晕。人们在大门底下摇着蒲扇,在枝叶茂密的树荫下还流汗呢。看看浅筐里的冻凌,水汪汪地,浅筐底下不断地滴水,真的会“化了(liao)了(le)”吗?
我父亲和小伙伴抬着浅筐,加快了脚步,喊得也比以前勤了。
与其等它化了,倒不如送个人情。他俩一商量,抬到一家大门底下,用耙钉錾开一块冻凌,送给老大爷、老大娘每人一小块。他们像吃了冰糖一样,都非常高兴,夸奖说:“这俩小孩真会做买卖,先尝后买,知道好歹。这冻凌干净透明、清洁卫生,都来买吧。”老大爷、老大娘一宣传,拿钱买的,拿鸡蛋换的,一个挨一个,一碗一碗地端回家去。抬去的多半浅筐冻凌,一会儿便卖完了。
其实,那冻凌都是村中坑塘里的水冻结而成的,人们在里面洗衣裳、洗脚,饮牛饮羊……一点儿也不卫生,现在的人们见了那冻凌,白送都不会有人要,更别说花钱买了。可是,在当时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谁要是能吃上一块冻凌,那是极为幸福的事。
后来,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的进步,乡镇驻地建起了冰棍厂,用清凉干净的白开水造出了消暑解渴的冰棍。再后来,冰糕、雪糕、冰激凌等各种冷食层出不穷,花样繁多。冻凌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悄悄退出历史舞台,逐渐被人们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