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一帆

暮云四合，霞光浸透了玉泉院的飞檐。我紧了紧腕上的手电筒，沿着青石板路缓步而上。这是一条被月光和星光浸润了千年的古道，每一块石阶都刻着攀登者的足迹。

行至五里关，路渐陡峭。莎萝坪的菩提树在夜色中舒展着枝丫，叶片间漏下的月光如同碎银洒落了一地。毛女洞的传说在脑海中萦绕，那个食松叶、饮山泉的女子，是否仍在某个崖洞里守护着华山的秘密？过了青柯坪，石阶渐显狰狞，回心石在手电灯束中泛着冷光。“回心”二字虽已斑驳沧桑，却依然能让人感受到劝返的深意。

千尺幢的铁链在风中轻颤，仿佛悬在半空的琴弦。我攥紧铁链向上攀爬，石阶窄得仅能容下半只脚立足。仰头望去，一线天光中浮动着零星的灯火，如同悬挂在峭壁上的星辰。汗水顺着脊背滑落，在冰凉的石壁上汇成细流。百尺峡的惊心石卡在两壁之间，月光从石缝间斜切进来，在石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恍若刀削斧劈留下的痕迹。过了这道险关，老君犁沟的石阶突然变得平缓舒展，传说中太上老君驾牛犁出的沟痕仍清晰可辨。恍惚间，似能看见那头神牛踏碎沉沉夜色，在石阶上留下永恒的印记。

北峰轮廓渐显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苍龙岭如一条沉睡的巨龙横亘眼前。我踩着起伏的石阶继续前行，山风卷起衣袂，竟生出御风而行的错觉。金锁关前，千万把铜锁在晨风中轻叩，将人间祈愿化作细碎清响。

东峰观日台早已挤满了等待的人群。我租了件军大衣裹住身子，蜷缩在背风的角落。天际线渐渐变成橘红色，云层如被点燃的棉絮，在山尖上燃烧。人群开始骚动，有人举起相机，有人踮起脚尖，我也跟着站起身来。当第一缕金光刺破云层的刹那，整个世界突然亮了起来——云海翻涌着金色的波浪，群峰如浮在海面的蓬莱仙岛，朝阳如一颗跳动的赤玉，将万道霞光倾泻在花岗岩的峭壁上。“太阳出来啦！”突然有人高喊。快门声此起彼伏，欢呼声在山谷间回荡。我望着那轮喷薄而出的红日，忽然想起古人“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的诗句。此刻的华山，正以最壮丽的姿态向天地展示着它的威严与温柔。

下山的路上，阳光已将山路晒得发烫。回望东峰，朝阳台的轮廓在蓝天白云间越发清晰。那些在夜色中走过的险径，此刻都成了记忆里闪烁的珍珠。千尺幢的铁链依然冰冷，百尺峡的惊心石依旧悬在半空，但经历过黎明的人，已不再畏惧黑暗。

华岳如立，刺破苍穹。这场与星辰同行的夜攀，让我读懂了华山的险峻，更读懂了险峻背后的温柔。当最后一缕晚霞消失在西峰之巅，我知道，有些风景一旦入眼，便会成为生命里永不褪色的画卷，而那些黑暗中的攀爬，终将化作生命里的指路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