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清荷解暑意
○ 杨晓杰
农历六月,暑气蒸腾,大地仿佛被投入一只巨大的蒸笼之中,古人称之为“暑月”,真是一点不错。空气黏滞,如被湿布裹住,闷热中又透出几分沉重。人们常说“苦夏”,此苦字,不仅指滋味之苦,更是那种被湿热捆缚,头脑昏沉、胃口全无、周身困重的真切滋味。这时节,开在塘中的荷花,亭亭玉立,风动荷叶,仿佛将清凉也摇曳成波,水波荡漾间,莲香浮动,暑气竟仿佛淡了三分——这水泽里的碧绿叶子,原来竟是化解暑湿困顿的良药。
荷叶味苦而性平,按《本草纲目》所载,其清香之气,能升清阳,其苦平之质,可化湿浊。所谓“清”,乃是滋养我们形神的水谷精华;所谓“浊”,则是滞碍气机的湿邪废物。当暑热如蒸笼,湿浊似胶漆,清阳不得升扬,浊阴不得降下,人便如困在蒸笼中一般昏沉,腹中胀满不思饮食。塘中荷叶恰似天工造化的解暑良方。其苦平之性,便如无形的手,拂去黏腻的湿浊,使清阳重新升腾于头面,浊阴自然下降于二便。于是困倦渐消,神思清明,脾胃之门重新打开,接纳人间烟火。
莲塘在中华大地上,处处皆是。夏秋之际,采荷人撑小船入水,小心采下阔大青翠的荷叶。带回去铺在竹匾上,置屋檐下或庭院中,任那阳光曝晒,渐至七八成干。此时,除去长长的叶柄,将荷叶或折成半圆,或叠为扇形,再经风干日晒,便成了可入药入馔的佳品。这些青绿精灵静卧药铺格中,待时而起,为世人解除暑湿之困。
荷叶之妙,不仅在于升清降浊,更在于它祛除暑邪湿毒的力量。当暑气如无形烈火炙烤人身,人则面红烦热,坐卧不宁;湿气又似无形的绳索,缠绕脾胃,令人食不知味,腹中水响,便溏黏腻。荷叶却独独不怕这双重邪气,它的清苦气息,如凉风扫过,驱散暑热;其化湿之力,则如疏浚河道,使困阻中焦的水湿得以流动下行。
自古医书,便有荷叶“轻身”之记载。古书上说,“荷叶服之,令人瘦劣”。荷叶乃寻常之物,但荷叶于消脂除腻,确有独到之处。现代研究也印证了古人的先见,荷叶所含的生物碱类物质,确能助人化解油腻,减轻身体的沉重感。此外,荷叶碱能温和舒张血管,如同疏通淤塞的河流;富含的黄酮类物质,则是体内多余氧自由基的清道夫,维护微循环系统的通畅。
炎夏午后,暑气尤甚,厨房里却弥漫着一股清香。只见妻子在灶前忙碌:取一张鲜荷叶,仔细清洗干净,置于锅中煎煮,待那碧色融入水中,滤出清亮的汁液,再倒入淘净的粳米。灶火慢煮,水汽氤氲,那独特的香气渐渐盈满整个灶间。粥将成时放入冰糖,待糖粒化尽,一碗温润的荷叶粥便呈于案上——浅碧微黄,初尝微苦,继而回甘,清香直透脏腑。这寻常粥品,暗合升清降浊之理,百姓虽不解医道,却深谙借自然之力消解时令之苦的智慧。
这生于水中的清苦之叶,偏偏善治水湿之疾。当灶间粥香氤氲,当盏中茶汤轻漾,那载入《本草纲目》的苦味清香,便悄然沁入肌理,更融入了绵延千年的生存智慧。它似在无声诉说:自然馈赠与人生况味,本就相生相成。
一碗荷叶粥的温热,一盏荷叶茶的清苦,皆是时光凝练的甘露,既滋养生命,更传承着生生不息的古老智慧。荷叶教会我们,在万物中寻得安顿,于尘世纷扰里,修得一份清透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