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曾开香油坊
□ 王新芳
我老家在临清市尚店镇东段屯村。我的老爷爷、爷爷、父亲三代都曾经营香油坊。
老爷爷有五个子女,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开了一间香油坊。20世纪三四十年代,磨油全靠人力。比如,炒芝麻是在做饭的灶台上进行的,爷爷、姑奶奶轮流翻炒,一次只能炒二三十斤;磨芝麻也是他们几人轮流推磨,所以,每次磨油,都是全家齐上阵,轮流干活。磨好后,老爷爷挑着扁担走街串巷卖香油。扁担一头挑香油,一头挑换回的芝麻。老爷爷下巴右边长了一个花生粒大小的瘊,上面还长了几根胡子。由于他磨得香油香,人长得又有特点,所以在家乡这一带很有名。如果哪个村的村民听到铜拨浪鼓的声音,都会不自觉地用鼻子嗅一嗅是不是香油在飘香。如果哪家没香油了,就会说:“一撮胡儿王家又来卖香油了,赶快去打啊。”
随着社会的进步,后来老爷爷推起独轮车卖香油,车的前头放油,后面放换回的芝麻。老爷爷凭着勤劳肯干,把自家香油坊打造成为村上有名的“三坊”之一。到爷爷这一代,人推磨换成了小毛驴儿拉磨,卖油也用上了自行车。到我父亲的时候,刚开始也是用毛驴拉磨,但父亲勇于创新,自己琢磨研制,换成了柴油机拉磨,不仅如此,芝麻翻炒、兑浆搅拌、镦油等主要工序均靠柴油机完成。传动带往传动轮上一挂,机器一响,一台柴油机能搞定所有环节。再后来,父亲竟然用电机带动油磨磨油、油镦镦油,还雇了工人,从原来一天只磨一锅油,发展到一天能磨两三锅油。父亲也不再是走街串巷地卖香油,而是批发给小卖部,配送到饭店,也为油库代加工。记得小时候,父母每年都要忙到大年三十才歇息。母亲是顾不上置办年货的,只是在除夕才匆匆忙忙地给我们包一顿水饺。在父母的辛苦打拼下,我家成了全村屈指可数的万元户。
我家的香油坊不大,两间简陋的厂棚里摆放着石磨、炒锅、油锅等简单的设备工具。父母总是用颗粒饱满的白芝麻磨香油。头天下午,母亲把100多斤白芝麻倒入一个加足水的大锅里用笊篱搅一搅,待颗粒饱满的芝麻及沙子沉淀后,先用笊篱捞出漂浮在水面的瘪粒和杂质;再搅一搅,沙子就沉在了水底,然后捞出优质芝麻,摊在大笸箩里晾晒。这一步叫淘芝麻。
第二天天不亮,父母就起床开始工作。父亲先用大火将锅烧热,再放入芝麻转小火慢炒。一边翻炒,一边用鼻子嗅着芝麻的香气,等那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芝麻的颜色变成焦黄色时,父亲把芝麻从锅里盛出来,再摊在大笸箩里晾。这一步是炒芝麻。
炒芝麻的时候,我如果有空就帮着烧火。我清楚地记得,前面一个大锅是炒芝麻的,后面连着一个大锅用来烧水。对我来说,最开心的事就是芝麻快炒好时,盛两碗擀碎了撒些盐做成芝麻盐,用瓶子装着拿到学校去,夹在馒头里当菜吃。这在当时绝对是美味,要好的同学都争先恐后地来分享。
待炒好的芝麻凉透后,父亲将其倒入石磨中,随着磨盘的转动,芝麻在石磨的碾压下,逐渐变成了细腻的巧克力色芝麻酱,慢慢流进磨盘下直径两米左右的大铁锅里。
芝麻磨完后,母亲熟练地兑入适量的热水(80℃左右),这一步叫兑浆,是非常有讲究的,加水量直接关系到出油量。母亲先用大盆加水,父亲用老爷爷传下来的一根白蜡杆,力度均匀地顺着同一方向搅拌,使香油从浆中慢慢分离出来。到最后,母亲再用水杯一点点地加水,用母亲的话说,这一大锅浆子有百余斤,差半杯水都不行。在这个过程中,父亲一刻不停地搅拌。他们互相配合,搅拌30—60分钟(具体时间根据芝麻的品质和数量而定),才能完成这一道工序。此时,屋子里雾气蒸腾,芳香四溢。母亲说水温过高,会破坏香油中的营养成分,影响口感和品质;水温过低,不利于油和渣的分离。只有在80℃左右的温度下,香油的香味及营养成分才可被最大限度地保留。母亲曾对我讲,有一次她去走亲戚,父亲兑浆,雇工搅拌。由于经手次数少,父亲把水兑多了,结果少出了十多斤油,把他们心疼坏了。那次损失,好几个月才补回来。
最后一步就是镦油。用一个直径一尺左右的大油镦在搅拌好的芝麻酱里用力深镦。待芝麻酱成为一体,再在表面持续地轻柔地镦。绕着锅一圈儿一圈儿,一下儿一下儿,一锅油往往要镦六七个小时,重复乏味且很辛苦。一个人往往坚持不下来。慢慢地,我和弟弟也学会了镦油。父亲母亲吃饭时,或者有事的时候,我们就来帮忙。当金黄色的香油从芝麻酱中缓缓渗出,那浓郁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也飘散到小巷里。邻居们闻到这香味,都会忍不住赞叹:“王家又磨香油呢,光闻闻这香味,菜里也能少滴好几滴油。”待香油在表面漂着薄薄的一层时,母亲用铁勺轻轻地把油撇出来,装进油桶。正常情况下,100斤芝麻能出40斤左右的香油。剩下的芝麻渣晒成饼子,变作上等的肥料。
镦完油,母亲把油撇走后,锅边往往会剩下一星半点香喷喷的香油。我和弟弟就拿馒头蘸蘸,津津有味地吃起来。现在回想,嘴边还有那时的香油味呢。
如今,那间小小的香油坊虽早已不复存在,但那浓郁的香油味,就像一根无形的线,串联起对家人的回忆,让我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和力量。那段磨油的岁月,成为时代的一个缩影,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