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里的一盏灯

□ 乔志兵

20世纪90年代的风刮过南方小镇时,总裹着些新鲜又热闹的气息。街口的百货店把磁带堆得像小山,邓丽君的甜嗓、Beyond的嘶吼从录音机里传出来,顺着乡村小路飘进家家户户,连挑着菜筐的阿婆,都能跟着哼两句《甜蜜蜜》。供销社旁新开的录像厅,总亮着昏黄的灯,海报上印着化着浓妆的港星,少年们攥着皱巴巴的零钱,挤在吱呀作响的木椅上看武打片,散场时还模仿着电影里的角色挥舞拳头。溜冰场更是镇里的潮流地标,彩色霓虹灯闪得人眼晕,年轻人踩着旱冰鞋穿梭,笑声和摔倒时的惊呼声混在一起,连空气里都飘着躁动的甜。

校园里也躲不过这股浪潮。年轻的刘老师新添了喇叭裤;教美术的黄老师买了块亮闪闪的电子表,时不时抬腕看看。办公室的话题,渐渐从教案转向了谁家买了电视机、谁托人从南方带了件时髦大衣,连老校长都感慨:“现在的日子,真是不一样了。”

只有孙老师像个局外人。他永远穿着那几套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袖口磨出了毛边也不在意,领口总是熨得平整。课间时,其他老师畅聊新事物带来的便利,他却坐在办公桌前,批改着学生的作文,红笔在纸上划过,留下密密麻麻的批注。有学生好奇地问他:“孙老师,你听过黎明的歌吗?”他抬起头,笑着摇摇头:“没听过呢,你们要是把这份好奇用在课本上,可比听歌有意思多啦。”

一次班会上,有孩子抱怨课本太枯燥,说不如早点去挣钱。孙老师没生气,只是搬了把椅子坐在讲台上,轻声说:“孩子们,知识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现在看起来不起眼,等它长起来,能给你们遮风挡雨,能让你们看到比小镇更大的世界。” 他顿了顿,指了指黑板上的“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眼神亮得像星星:“社会再热闹,你们的心思可不能乱,用知识武装自己,将来才能做个有用的人,这比什么都重要。”

后来我才知道,孙老师家并不宽裕。他有两个女儿,大的上小学,小的还在襁褓里,妻子身体不好,家里的重担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每月的工资除了买米买菜、给妻子抓药,剩下的都用来给学生买课外书。有老师劝他:“你也别太省了,买件新衣服,总穿中山装像个老古董。” 他却摆摆手:“衣服能穿就行,省点钱给孩子们买几本书,比穿新衣服踏实。”

那天他在讲台上讲《卖火柴的小女孩》,声音有些沙哑,却格外动情。我看着他冻得发红的脸颊,看着他破旧却整洁的中山装,突然明白了他说的“内心强大”——不是穿多好的衣服,不是追多潮的时髦,而是守住自己的初心,把知识一点点传给学生,像蜡烛一样,默默燃烧自己,照亮孩子们的前程。

如今回想起20世纪90年代的小镇,满街的港台音乐、热闹的录像厅已在记忆里渐渐模糊,可孙老师穿着中山装在讲台上讲课的身影,却越来越清晰。他就像小镇里的一盏灯,在那个喧嚣的年代里,守住了一方安静的角落,用知识和坚守,给了我们最珍贵的礼物。他让我们明白,无论外界多热闹,总有一些东西,比物质更重要,比潮流更长久。

2025-09-10 2 2 聊城晚报 content_75915.html 1 小镇里的一盏灯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