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田往事
□ 周惠芬
我老家在阳谷县博济桥街道(原石门宋乡)前金海村。20世纪七八十年代,正是家乡棉花种植的鼎盛时期。夏天,田野里,大片大片的棉田,根根枝条上挂着串串棉桃,被包裹在浓密的棉叶中,微风掠过,吹出道道涟漪,让人赏心悦目。秋天,遍野的棉桃开花吐絮,犹如成群的绵羊在田间聚集。家家庭院里、房顶上,堆得满是棉垛。妇女们从早到晚拾棉花,简直是长在棉田里,双手一会儿也闲不着,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丰收的喜悦让人们忘记了耕耘播种、剔苗间苗、掐尖打杈、捉棉铃虫的辛苦和劳累。那时候谁家要是有人在棉厂上班,那就是一家人的骄傲,如果再是个验级员,更是炫耀的资本。
记得上中学时的一个暑假,母亲要去棉田里锄草。母亲留着短发,戴着草帽,扛着锄头,肩上搭着条花毛巾,像极了图画里的一个“铁姑娘”。见她这身装束,我也急忙找了顶草帽戴上,想找条和画中一样的白毛巾,匆忙中没找到,就抓了把锄头,一溜儿小跑撵上母亲。母亲回头一看,笑了笑说:“你去干嘛,这活你干不了,锄把太长,你不会用。”但我当时心里只想着像画中人一样去战天斗地,哪管会不会用锄头。看我坚持要去,母亲没再说什么,帮我扛好锄头,又帮我拉了拉衣服,我们娘俩就一前一后来到了我家的棉田。在地头儿,母亲教给我锄草要领,又看着我锄了几下,告诉我慢慢来,别碰到自己,她就自己往前锄了。我在后面弓腰撅腚,大汗淋漓,怎么也追不上母亲,看着母亲离我越来越远,我很不服气,不就锄个地嘛,有什么了不起?心里越急,锄头越不听使唤,腰弓得低了,一会儿就累得撑不住;腰弓得高了,锄头又不下地,有时还会把棉苗当草锄掉。新奇、好胜的心,一旦被劳累消磨殆尽,就只剩下了急躁、气愤。看着别人轻轻松松,自己却累得腰酸背痛,手心还被锄把磨得火辣辣的,委屈随之涌上心头。抬头看看母亲,她正站在前方拿毛巾擦汗,想到母亲长年累月为一家人操劳,还每天乐呵呵的,我又有什么可委屈的?母亲返回又锄到我身边的时候问我怎么样,我咬着牙说没问题。母亲赞许地点点头,又往前走几步看了看我锄的地,心疼地说:“棉苗锄掉了不少。”愣了愣又说:“锄把别抓太紧,伸锄收锄尽量顺其自然,别心急,累了歇会儿,干够了就先回家。”但我没有提前回家,而是一直坚持到中午,虽然手掌上磨出了几个血泡,但能为母亲分担一点儿劳累,我心里很高兴,也真正认识到,无论干什么,没有辛勤耕耘,就不会有收获。
棉铃虫是棉花的天敌,每当棉花枝条开花之际,棉铃虫就出来捣乱了。这个时候,家里的大人就要背上药桶去棉田里打药,因为那时的农药毒性较强,大人是不允许孩子去帮忙的。即使大人去打药也要戴上口罩,外面穿件大褂,回家赶紧洗澡换衣服,即便这样,虫子有时也药不死。虫子长大一点儿,全家老少就会拿着小瓶子去地里捉棉铃虫。
棉铃虫藏在棉铃里面,早晚或阴天时就会爬出来,太阳升高,就又缩回棉铃里。因此,捉棉铃虫都是早晨、傍晚或阴天时,早晨有露水,容易打湿衣服,有的人就披块塑料布,但前胸和小腿还是湿漉漉的。我印象最深的是第一次捉棉铃虫。一天早上,我拿着瓶子一蹦三跳地跑到地里,兴致勃勃地去捉虫子。看到有的虫子趴在外面,有的只露个头,我却不敢抓它们,只能围着棉棵转圈圈。母亲教我用棍戳虫子,我就折了一根没长棉桃的棉枝,把瓶子放在棉铃下,瓶口对着虫子,另一只手用棉枝往下戳,就这样捉了一只又一只,直到日上三竿,虫子躲进棉铃再也不出来,我才和母亲回家。
最热闹的是拾棉花,基本上是全家老少齐上阵。当然,妇女是主力军,她们在腰上系个大兜子,双手上下飞舞,一手就能把一朵棉花摘得干干净净,手里忙着,还不耽误与相邻地块的姐妹说笑。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满地里都是妇女,热闹可想而知,阵阵笑声在空中盘旋。
棉棵趋于干枯时,棉桃因花絮爆出,四瓣裂开,壳子又干又硬,还带有尖尖的四个角。拾花妇女的手背上,常常被划出道道血印,有的妇女手上的血口子触目惊心,但她们毫不在乎,依然十指不停,说说笑笑。也许是想到棉花丰收,能卖个好价钱,一家人的生活有了着落,过年还能给老人孩子买件新衣服,心里的喜悦就控制不住地往外涌,笑声也就特别响亮。
往事如烟,如今,又到收获季,棉田里的一幕幕,犹如图画印在我的脑海里,像昨日一样清晰,那是我心中永远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