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斌

食物是与时间讨价还价的一种方式。越是简单的滋味，往往封存着越复杂的时光密码。

前几天，亲戚院里的山楂成熟了，送来一箱新鲜山楂。我拿在手里，耐不住那红彤彤、鲜亮亮的诱惑，舌根下禁不住漫出酸水来。刚咬入口，两腮牙床便自然地酸胀起来，缕缕酸气在口腔里弥漫，细细咀嚼之下，竟又渐渐泛起丝丝甜意。正是这种酸中带甜、先酸后甜的味道，让吞咽的过程留下绵长而刺激的回味，叫人忍不住想再来一颗。

小小的山楂，滋味不止于此。切成片，晾干后用来炖肉，既能提鲜解腻，又能让肉质更加松软。打成酱，加冰糖熬煮，可以凝成软糕，直接吃或是冲水饮用，清凉滋润。它还是许多中药方剂里的“配伍”，能调和药味，增强药效。这让我不由得想起小时候——父亲与孙家爷爷是忘年交，孙家爷爷是位老中医，那时六十多岁，清瘦，话少，常执一杆铜烟袋坐在太师椅上。每次随父亲去他诊所，我总爱在淡淡的草药香里，凑近那面墙似的药柜，拉开写有小楷“山楂”的抽屉，一边嚼着那干而不僵的山楂片，一边听大人们谈天说地。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在物质匮乏的年月里，在少年的我心中，也算得上珍贵的零嘴了。

其实后来才明白，父亲和孙家爷爷那些闲聊里，本就掺着生活的百般滋味。孙家爷爷的儿子名牌大学毕业，在大城市工作，孙辈们也懂事知礼。他行医济世，在十里八乡口碑很好。可眼见着儿媳一人在生产队挣工分，操持全家吃穿用度、人情往来，里外独自支撑，他心里总有些不踏实。不过两人常互相宽慰：“慢慢过吧，总会好起来的。”这话就像我含着的山楂片，让日子多了一点甜意，少了几分酸涩，也像药方里配上山楂，冲淡了苦涩，添了几分平和。

后来，日子果然如他们所盼，慢慢好起来了。改革开放后，孙家也团圆了，可惜孙家爷爷没等到这一天。如今，他的孙辈已陆续退休，曾孙成了个不大不小的企业家，在摸爬滚打中尝遍酸甜，如今更多是修身养性、投身公益。他还请人画了一幅《太爷爷行医图》，画中远景正是那一整面药柜，“山楂”“当归”“陈皮”等标签清晰可见。这何尝不是一种精神上的团圆。

山楂的滋味，也串在一支支冰糖葫芦上。从童年巷口叫卖的吆喝，到后来《冰糖葫芦》的歌谣，再到如今树荫下老两口分享一串的悠闲——流走的是岁月，沉淀的是故土家园的温度。

《本草纲目》记载，山楂味酸甘，性微温，入脾、胃、肝经。在这个秋天，不妨细细品味它的滋味吧。带着它赠予的暖意与通达，走进寒冬，迎接下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