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兆金

那一年的端午节，端午的奶奶包了一锅韭菜馅的大肉包子，怀胎十月的端午娘半年没有闻着“腥”味，狼吞虎咽一口气吃了五个大肉包子，肚皮都快撑破了。腆着大肚子的端午娘，双手托着大肚子一个劲儿地打饱嗝，呼出浓郁的韭菜酸臭味，呛得临盆的母山羊不停地打响鼻。端午的奶奶躲在里间屋里鄙夷道：瞧那没出息样，饿死鬼脱成的。

傍晚时分，端午娘顺利生下一个男婴，全家欢喜。因为生在端午节，便取名为“端午”。院子里的母山羊凑热闹，当天晚上产下四只小羊羔。

猪蹄炖了一锅又一锅，连汤带肉都让端午娘吃得精光，端午娘的奶水还是稀汤寡水。端午天生大胃口，饿得哇哇直哭。母山羊奶水丰裕，正好救济了端午。端午的奶奶逢人便说：俺家那位下人不下奶的少奶奶，好东西没少糟践，还不如俺家的老山羊呢。没有不透风的墙，端午还没有出满月，针尖对麦芒，婆媳大干了一场。

端午生性顽劣，上树掏鸟下河摸鱼无师自通。昨天惹哭东头二丫，今天村南果园里偷摘青苹果，整天搞得四邻鸡飞狗跳，人家找上门告状，气得端午娘抄起笤帚疙瘩就打端午，端午撒腿跑到奶奶身后寻求庇护。端午的奶奶呵斥端午娘：哪有男孩子不作业的，端午他爹小时候比端午闹腾得还厉害呢，长大后不照样娶妻生子拉扯一家人吗？端午娘怒火中烧，指着端午的奶奶鼻子说：你就这样宠着你孙子吧，早晚有你哭的那一天。

端午的奶奶听一江南术士说，祖坟到了冒青烟的时候了。这是明说，端午是块读书的料。事与愿违，端午在教室里待不住一上午，大字没有识几个，倒是欺负哭好几个女生。课堂上捣蛋被老师撵到教室外罚站，端午不思悔过，竟用小石块砸树上的麻雀。老师告状好几箩筐，端午的奶奶笑脸相迎，好言相劝告状的老师，坚信俺家的端午就是一块当秀才的料。端午娘恨铁不成钢，当着端午的奶奶的面，夹枪带棒细声细语道：祖坟冒青烟呢，冒火星子还差不多。端午的奶奶气得差点背过气去。端午一连读了五个小学一年级。

小时候偷针，长大了偷金。端午游手好闲，结交了一群不三不四的社会二流子。抽烟喝酒，端午的强项；打架斗狠，端午的家常便饭。端午娘咬牙切齿地说：死在外头一家人才肃静呢，就当我没生过这王八羔子。端午的奶奶阴阳怪气地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天生会打洞。端午娘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把端午的奶奶脸挠了。端午一伙盗窃村外的电力通讯设施，锒铛入狱。端午的奶奶急火攻心，因此落下病根，久治不愈，饮恨西北。

出狱后，端午幡然醒悟，断绝与先前那些狐朋狗友的联系，浪子回头金不换。端午拿着奶奶攒给他的钱，报名学了货车驾照。长途货运，虽然劳累，但是收入可观。端午手里有了积蓄，不像以前花钱大手大脚，反而知道挣钱不易，处处省着花。经人介绍，端午与离异带一女娃的邻村女人正式结为夫妻。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端午的老婆不是善茬，生怕带过来的女儿受人欺负，处处护着女儿，视端午娘为眼中钉。过门后的第一个春节，端午和身怀六甲的老婆给端午娘拜年。孙女给奶奶磕头，端午娘手揣在裤兜里，压岁钱想掏还没掏，犹豫之际，端午的老婆手疾眼快一把抢过端午娘手里的钱，然后塞给女儿。“没养过一天，进门就喊你奶奶，还舍不得掏钱，抠抠搜搜小气鬼。”说完，瞪了端午娘一眼。一物降一物，一向强势的端午娘在儿媳面前就是硬气不起来。再说，大过年的，端午娘不便发脾气，忍一时风平浪静。

端午的老婆诞下一男婴，奶水足得像开闸泄洪，端午娘想起生端午时自己的奶水，自叹不如，小心伺候着坐月子的儿媳。端午，风里来雨里去，不辞劳苦挣钱养家糊口，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端午的老婆从不让端午娘带孩子，说什么端午结婚前的不端行为都是拜端午娘所赐，已经毁了一辈人，不能再毁下一辈人。端午娘落得一身轻松，在老房子里与儿媳不打照面，倒是清静。

端午没让祖坟上冒青烟。多年后，端午的儿子金榜题名，考入京城一所大学。乡亲们都说端午家改了风水。

小字辈见了端午都不喊“端午爷”，都喊“午爷”。端午心里乐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