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那树那二胡
■ 曾棠
老马的家在马西林场新建成的森林公园旁边。出小区门左拐,小广场上,有一片粗壮的白杨树,巨大的绿荫笼罩着整个广场,与远远近近的林海相映对照。闲暇时,老马总爱坐在树底下,左手抚杆,右手拉弓,一支二胡曲子在林间流连徘徊,舒缓悠扬。
老马是在感念一个人。
那一年,老马还是小马,林场也才刚刚筹建,满眼都是光秃秃的沙土岗子。
十九岁的小马报考艺术院校落榜了,想去复读,可他爹老马不同意。小马陷入消沉,总是一个人跑到家西,把心中的苦闷用二胡诉说给空旷的大沙窝。
古河道里满目荒凉,一道道沙土岗子上光秃秃的,寸草不长。
小马心里苦闷,拉出的曲子也不伦不类,一腔哀怨。
老马听见儿子拉出的曲子不着调,心烦意乱,吼叫着小马跟他去沙窝里栽树。
一天天地栽树。小马对这种枯燥的生活看不到一点点光明,心里更烦。
可是烦归烦,老马整日摔摔打打的,小马也不敢吭声,只好憋屈地跟着爹刨坑、埋土、浇水,拄着锨把,看远处那满目的荒凉。
小马的心里,始终想着的是二胡。
二月的一天,春寒料峭。小马跟着老爹在大沙窝里刨坑、栽树。远远地,只见一道“黄龙”从大王寨那边席卷而来。这条土路向东能到县城,向西连接106国道,是马西与外界联系的唯一一条道路。
渐渐地,三辆吉普车停在土路边上。车上下来七八个人,走走停停,指指点点。
小马看呆了,人群中还有几个高鼻梁、蓝眼睛的外国人。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外国人。
老马大哥,你觉得这些毛白杨能栽活么?一个神情和蔼的中年人,微笑着招呼老马。
哦,是孔书记来了啊。老马把手里的一瓢水浇在树苗的根部,直起腰来。
孔书记笑笑,指指身边的人说:这几个都是联合国来的专家,指导咱们在这沙土地区植树造林的。
哦。老马抬头看了一眼,小声嘀咕:还用得着他们指导?这种毛白杨就适合咱这沙土地呢。
小马讨厌他爹这种自以为是:适合这里?那咋还种不活呢?
老马知道儿子的心思,愤愤地瞪了他一眼。你这孩子真不懂事,孔书记来了都不知道打个招呼。
小马赶紧冲孔书记点点头。
孔书记呵呵笑了。老马哥,你真打算让儿子和你一样,一辈子待在这里种树啊?
孔书记,这孩子,连学都上不好,不栽树还能做啥啊。老马有些无奈。
孔书记打量一眼小马,说:学韬啊,听说你会拉二胡?有时间拉一曲给我听听呗。
小马一愣。孔书记,我是瞎胡拉呢,拉不好。
你这样说我可要批评你了。孔书记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咋能说瞎胡玩呢?一个人,不一定非要上大学,无论在哪里,做什么事情,只要用心,只要坚持,就一定能做出成绩的。过几天,县里有个文艺汇演活动,去报个名吧?
小马的眼睛一亮:真的吗?
孔书记微笑着说:学韬啊,今天咱们一起栽棵树吧。
好啊。小马兴奋起来。老马见两个人聊得火热,也凑过来。那个挎着照相机的外国女人,哇哩哇啦地说着什么,弯下腰,“咔嚓,咔嚓”几声,把三个人一起栽树的场景拍了下来。
小马是后来在报纸上看到的照片。照片上,老马扶着树苗,小马和孔书记两人培土。小马就把照片从报纸上剪了下来,镶进框里,挂在了堂屋的正墙上。
那一年,小马参加县里文艺汇演,表演的节目二胡独奏《我的家乡在马西》,获得了二等奖。也是从那,小马渐渐走出了心灵的阴影,边栽树边练习二胡,加入了市里的艺术家协会,成了县里的文艺人才,精神生活相当充实。
如今,当年的小马已经两鬓斑白,变成了老马。细算算,老爹走了三十年了,孔书记也离开快三十年了。当年,他们一起栽种的那些白杨树,已长成了遮天蔽日的大树,一个人都抱不过来了呢。孔书记当年倾情心系的马西大沙窝,如今已是万亩林海苍苍,宜居宜玩的天然氧吧,成了锁住黄河故道千年沙的一道绿色屏障。
现在的老马也成了马西国营林场的一名职工。你看,森林公园的小广场上,那片高大的白杨树下,他正襟端坐,微闭双眼,面向万亩林海,把一支二胡曲子拉得激情奔放,如泣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