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郑茂霞

“走，去刚察！”

“去哪个刚察？”

在茫茫青藏高原上，时不时听到“刚察”二字。读懂了刚察的前生今世，就窥见了一个游牧民族的形态变迁，看到了一个英雄部落的世代相传。

在青海省海北藏族自治州刚察县，一个方圆只有几公里的高原小城，竟有流传三千多年的神话故事，延续三千多年的筵席！西王母游息瑶池，为青海湖增添几分神秘色彩，也让大湖北岸的刚察大草原披上仙境的面纱。驻足眺望青海湖、大草原，瞥见大鸟的翱翔，听见骏马的嘶鸣，看见远处的云或等候、或流淌。

雪域高原依旧在，冬夏轮回依旧在，不在的是一个部落和一片水草的代代相守。为了生存下去，部落人在高原上留下一串串迁徙足迹，为族群千年烟云镌刻上不屈不挠、生命不息的精神。

跟着远古的风，回到遥远时代里。早在吐蕃王朝时期，善于骑射的刚察部落就存在了，曾经隶属于松赞干布麾下。因军事纷争、政权更迭，他们后来迁居到青海湖北岸这片美丽的土地。

可生活并不是心心念念的“风吹草低见牛羊”，在一次次刀光剑影中，部落面临颠沛流离、分崩离析。为了逃难落脚，他们冒着寒苦长途跋涉，有的一路西迁，寻一处湖泊，休养生息；有的沿着黄河谷地一路向东，寻觅一处家园，躲避战乱；有的迫不得已迁往黄河以南，纵然大河滚滚波涛，但刚察人依然渴望向前。渡过黄河的一支部落，辗转到了贵德、贵南、同德等地，把命运交给未知的土地。

在浩浩荡荡征程中，坚强的刚察人握住了命运的手，伴随着走走停停，留在了一个个叫作“刚察”的村落。但那不是归宿，而是对故土情深，对信仰执着。在异地他乡，每当飘起酥油茶的醇香，刚察人在梦中飞越大山大河，回到先人启程的地方，回到先人生根的地方。

一个个刚察，一个个家园，走过千千岁岁、世事流转，走过牧草绿黄、风云变幻。只是，刚察人对故土代代描述，将大湖北岸的根镌刻在骨子里。即便长歌当哭，始终不曾忘却。

历经战乱与征讨，1856年，刚察人陆续从黄河以南迁回故土， 藏族刚察部落再现重生。此后，从翻身解放到日月重光，刚察人的脸庞上拂过爽朗的笑容。

何谓“刚察”？在藏语中，“刚察”的意思是敲骨吸髓。古时，每逢藏族婴儿降世，便会被抹上一片酥油，以图吉祥。而狩猎为生的刚察部落无酥油可言，只得用猎物骨髓代替酥油，以大自然的馈赠，为子子孙孙祈福。

茹毛饮血的年代早已远去，如今的刚察，有万顷碧波的青海湖，水汽伴着强劲的风，掠过牧场，掠过花海，掠过古城，掠过经幡，掠过山峰，在高原上留下动感的舞姿。迈步在大草原，饱览绿毡铺地、繁花似锦、浮云流动，只是不经意间，翻到记载古老故事的书，用城墙做的书，用岩画做的书……

位于刚察县西部的吉尔孟乡，遗留着一座名曰“北向阳”的古城，像一本久经风沙烟尘侵蚀的书，向后世述说着沧桑历史。汉代在青海湖一带置西海郡，下设五县，而北向阳古城是其中一县故城址。城极小，却在漫长的草木枯荣、雨水冲刷中屹立不倒。两千年时光很慢，朝代赓续，世事如烟，一年年的春风熏得城墙早已变了色彩；两千年时光又很快，城池周围的大草原依然广袤无垠、水草丰美。

大湖的风，在城墙上留下千疮百孔，装着西海郡往日的悲欢离合。从古时“犯者徙之西海”的荒凉，到如今火车呼啸、车流滚滚，与世无争的古城等来最好的春天。绿意盎然，古城便没有死去，仍在睁眼看着世界，期待着世界。

不远处，青藏铁路轰鸣而过，叫醒着古城，也悄然相伴入睡。村落散布在古城的北部，牧人守着祖先的神灵，朝发夕归，生生不息。两千年来，古城内外演绎了多少跌宕起伏的剧情？史书上找不到答案。

位于年乃索麻村的舍布齐岩画，是一本先民狩猎与驯化的书。粗犷豪放的线条，勾勒出古朴生动的牛、羊、狼等动物形象，透视着骑射民族策马荒野的壮观，透视着野牦牛从“高山方舟”到“图腾信仰”的变幻。舍布齐岩画向北十公里处，一组年代更为久远的哈龙岩画，则是一本鲜卑遗风的书，那惟妙惟肖的人牵骆驼图形，浮现出古代商路的演进。

一处处岩画，一处处家园。分布在沟谷间的岩画，记忆着先民逐湖泊而居的迁徙。湖泊，伴着雨水，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一个个族群部落，用稚拙笔法刻下万事万物，不知是猎者、商者的一时快乐，还是寄托着对猎物、生灵的虔诚？抽象而神秘的符号，留下无尽的猜想！

带着史书来寻觅古城，来凝视岩画，文字跌落了一地。谁能读懂城墙？谁能读懂石刻？流传千年的部落，流传千年的生活，本身就藏着厚重的历史，而生命的坚韧，让时间停滞，让千古苍茫。下一个千古，谁来记载？

在刚察县，不同的人，怀着不同的心思，谁在念往事？谁又在盼未来？有的人改变着祖辈传下来的游牧方式，把生活过成了“酥油茶”，浓郁飘香。有的人抱着向往远道而来，只为一瞥大湖的伟岸美丽，一览湖中海西山岛的万鸟争鸣。而美是永恒和别样的，看冬日冰封，看春天开湖，看夏天风情，看秋日晴空，留在脑海里的，是直到遥远的地平线，都浓得化不开的碧绿。

来吧，寻觅刚察！开湖之时的祭海，那么神圣，当装满五谷的布袋在声声诵经中被投向湖水，吉祥随着水汽和风飘向茫茫草原。清澈透明的湖水倒映着张张笑脸，像花儿一样。数以万计的鸟儿，长途跋涉飞回大湖上空、草原上空，择一处家园筑巢垒窝、繁衍生息。面对波涛汹涌的激流，湖中的湟鱼启程洄游，一次次跃起，一次次被拍回，义无反顾溯流而上。你瞧那沙柳河中的湟鱼，不停摆动尾鳍，在跃起，在前进，穿越数十公里水域，回到出生的地方孕育新生命！

超越时空的刚察大草原，从不缺勇者与远征，也不缺生命轮回与生命奇迹。沙柳河穿过刚察县城，唯美的建筑群沿着河岸次第摊开，分外缤纷，把生命的神奇和大自然的奇观紧紧缠在了一起。停下来吧，住下来吧，尽情地呼吸，尽情地瞭望，尽情地欢歌，跟刚察人一起，享受一番少了奔波、少了迁徙的静谧生活。

这是刚察，这是最好的“刚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