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的味道

●高月磊

人至中年,这些年闻惯了花香、茶香、酒香、脂粉香,竟渐渐忘却了阳光原本也是有味道的。在那个毫无预兆的午后,那久违的气息,猝不及防地再次萦绕心房。

上个周末,午后一点多,我踏入老家的小院。三月的阳光,在早春的东风里愈发俏皮、浓烈,暖暖地倾洒在院里的棉被上。那床棉被是母亲亲手缝制的,用的是早年自家种的棉花,厚实柔软,尺寸宽大,针脚细密而均匀。微醺的我将头轻轻靠在棉被上,刹那间,一股熟悉却又遥远的味道侵入鼻孔,在脑海里氤氲回荡。这是什么味道?是棉花吗?不,小时候我常在地里摘棉花,棉花那股青涩、温软且带着野性的气息我再熟悉不过,而此刻这味道,温婉亲切熟稔,透着丝丝澄澈的暖香……我瞬间觉悟了:这是阳光的味道!

院子里的腊梅开得正烈,被惊蛰唤醒的一只细腰蜂,正卧在花蕊间细细品咂;两只肥硕的猫咪,在新芽攒动的冬青下慵懒地眯起细长的眼眸;月季花粉嫩的芽苞正悄悄换上三月的新衣。我想,它们一定都是闻到了阳光的味道,嗅到了上一个春天久违的暖香。

那一晚,我睡得尤其踏实。梦里我飞到了童年的打麦场。

憨厚的老牛拉着石磙悠闲地环游在蝉鸣起伏的打麦场上。在爷爷一声声佯装落在老牛身上的鞭响里,饱满的麦粒儿脱壳而出,紧实的秸秆在石磙碾压下松散地焕发出黄白的鲜亮。我和几个玩伴迫不及待地一头扎进刚堆起的麦秸垛里,打开四肢,与一朵高远的白云久久对视。那是这个忙碌季节里唯一可以公然淘气的“安乐窝”。麦秸垛软得像朵云,散发着浓烈的芳草香。

爷爷拄着扬锨靠在麦垛上休憩,抓了把麦秸在手里,“这回轧好了,可以给老牛作饲料了。”

“爷爷,这麦秸特别香。”我忍不住说道。

“香么?”

爷爷捧起一把麦粒儿,吹了一口浮糠,“闻闻,这个香不?”

我凑上去,深吸一口气,“香,特别香。”

“是什么味?”

“麦粒儿味。”

爷爷只是微笑,并未言语。

“是馒头香。”我接着说,爷爷听后哈哈大笑。

“万物生长靠太阳,这是太阳的味道。”

……

一觉醒来,红润的阳光已涂亮老家的木格轩窗。我披衣而起,奔向童年的田野。

三月的麦田一派油绿,这是梵高《丰收》前的底稿。一株株麦苗正努力拔节,向阳而生。

远处一辆电动自行车急速驶来,是村里的凤强。他今年流转了五百多亩地,定是来为他的《丰收》上色的。

“前几天刚浇了一遍水。”

“你这‘新农人’今年又要大丰收了。”

“如果天公作美,收成应该不错。到了该施肥的时候了,我到地里看看。”

凤强原是珠海一家“大厂”高管,前年回乡探亲,几个一起长大的玩伴聚了聚。给他接风的那个夏夜,凉风习习,夏虫啾啾,凤强红着脸酒杯重重一放说,“不走了!”

大家满脸惊讶,纷纷问到:“高管不干了?”

“不干了。闻到地里的味儿,更不想走了。”

“什么味?不就是玉米须的味道?”众人半开玩笑。

“不,这味道阴天的时候没有,晴天的时候才有。那是阳光的味道。”强哥认真地说。

是的,那就是阳光的味道。阳光的味道是有魔力的,让一位游子停下远行的脚步,在家乡的土地上筑起了返乡创业、建设和美乡村的梦想。

从那天,我开始追逐阳光的味道。

一日,阳光正炽,我走进了藏在城市里的“口袋公园”,两位大姐趴在草坪上晒太阳。

“你也是来晒背的?晒晒吧,能补阳气呢。”其中一位大姐热情地说道。

“趴在这草地上,还能闻到别样的香气。”另一位大姐接着说,“有泥土的芬芳,干草的清香,还有嫩芽破土的甜香。”

“那是阳光的味道。”我笑着回应道。

我脱下上衣,像个孩子般趴在铺满阳光的草坪上。为了不被打扰,我关掉了手机,将众声喧哗死死关在屏幕里。

不一会,我便沉沉睡去。

这是我在这座城市,第一次睡得如此自在甜香。嗅着阳光治愈的味道,卸下了一身的尘埃与伪装。

2025-03-26 1 1 聊城日报 content_67007.html 1 阳光的味道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