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晟

冬，若无雪，便失了魂。

儿时总信，雪是冬的印章。瓦檐下冰棱如银刀，麻雀缩成一团绒球，连风都裹着细碎的凉，像是雪在远处磨着刀刃。那时节，若晨起推窗不见白，便觉这冬是赝品——光秃秃的枝桠戳着灰天，像未写完的诗稿，缺了最关键的那笔。

雪落时，世界便换了韵脚。初雪最妙，如絮如羽，轻轻覆住枯草尖、麦苗青、老墙斑驳的痕。脚踩上去，先有“咯吱”的轻响，继而松软的雪沫钻进鞋口，凉得人缩脖子，却又忍不住笑。雪是冬的信使，它一来，连麻雀都改了性子，不再叽喳，只缩在枝桠间啄雪粒，像在翻捡遗落的星星。

雪后初晴更妙。日头爬上东山，雪地便泛起淡蓝的光，连影子都浸在这光里，显得格外清瘦。孩子们堆雪人，大人扫门前雪，连猫儿都爱往雪堆里钻，出来时沾了满身雪屑，像朵会走的花。这时节，连呼吸都带着甜，是雪在鼻尖化开时，那点凉丝丝的甜，像冬藏的蜜，又像未说完的誓言。

可雪也有脾气。有时它来得猛，一夜便埋了门槛，得用竹帚扫出条小径；有时它来得吝啬，只薄薄一层，刚够盖住枯叶，转眼又化了。但无论怎样，有雪的冬，总多了几分庄重——它让枯寂的冬有了仪式感，让寒冷有了形状，让等待有了依托。

后来才懂，雪原是冬的隐喻。它用最朴素的方式，教会我们“留白”的哲学——天地间最浓的笔墨，往往需要最素的底色来衬。雪落时，万物归静，连风都放轻了脚步，怕惊了这方寸间的清寂。这时节，人便容易想起往事：童年的雪仗、母亲晒的棉鞋、父亲扫雪的背影……雪是时间的信笺，它落在哪里，便把记忆封存在哪里。

若冬无雪，便只剩干冷的空。枝桠空荡荡地指着天，风卷着尘沙打旋，连阳光都失了温度，像块未淬火的铁。这样的冬，少了雪的润泽，便少了冬该有的厚重——它不再是四季的句点，而成了未完成的残篇。

所以，雪是冬的魂。它让冬有了重量，有了温度，有了可触摸的诗意。它教会我们，最深的寂静里藏着最浓的生机，最素的底色上能长出最艳的春。若冬无雪，便如诗无韵、画无骨，虽称其名，却失其神。

冬若有雪，便是完整的冬——它用一场雪，把寒冷酿成温柔，把等待写成希望，把岁月叠成诗行。这，才是冬的本相，才是雪的哲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