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阴元昆

母亲今年88岁了，除了脑萎缩造成的老年痴呆外，身体其他器官都没大毛病。我想找个保姆陪陪她，可她说什么也不同意。没有办法，我和弟弟只好轮流在家照顾她。

母亲上午精神好些，看上去和正常人差不多，但一到下午就犯糊涂。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我就打开电视机，找些她熟悉的老电影给她看。母亲对着电影中的人物，一会儿招招手，一会儿鼓鼓掌，还总是迷糊：“不行，里边的人净说我！”我给她解释：“人家不是说的你！”临近傍晚的时候，母亲的精神接近崩溃，开始胡言乱语。我用回忆美好事情的办法来分散她的注意力：“你是木材公司的业务科长。”她精神为之一振：“是啊。”

母亲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当过木材公司的业务科长，那是她一辈子最引以为傲的一段经历。当时实行计划经济，木材是紧缺物资。我们是平原地区，不生产木材，只能到黑龙江大兴安岭地区去调运。而在那个时候，要想搞到木材，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作为业务科长，不仅要懂得木材的种类、规格、价格等专业知识，还必须完成进货任务。母亲精神抖擞地出发了，不是直奔黑龙江，而是先来到东阿阿胶厂购买阿胶。

购买完阿胶，母亲还是没去黑龙江，而是买了张火车票，南下去了贵州，这里盛产天下闻名的茅台酒。当然，茅台酒也很不好买。贵州湿气重，当地人喜欢用聊城生产的阿胶滋补身体，母亲就用阿胶换取了茅台酒。

拿到茅台酒，母亲又马不停蹄地直奔我国木材的主要产地——大兴安岭。这里天气非常寒冷，人们喜欢喝酒。母亲跑遍大兴安岭各个林区，用带来的茅台酒换取了木材。几番周折之后，母亲终于把木材运到了她所在木材公司的货场里。粗大的圆木堆得像小山一样高，基本保障了本地工农业生产和群众的生活需求。

记得有一天，在家属院破旧的平房里，我们一家人围坐在小饭桌旁准备吃饭。母亲拿出一个精致的圆瓷瓶，高兴地说：“这次我南下贵州，自己花5元钱多买了一瓶茅台酒，咱们尝尝。”那时，我才十几岁，在上中学。我端起酒杯慢慢品了品，如琼浆、似玉液，醇厚绵长，回味无穷，那种美妙程度实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我参加工作以后，曾经和家人、朋友喝过几次茅台酒。这个时候的茅台酒，价格已经飙升到了上千元、几千元一瓶，然而喝在嘴里，只感觉到一股子辣味，怎么也品不出当年那瓶茅台酒的味道。

半个世纪过去了，母亲那瓶纯正茅台酒的味道，已经浸透在我童年的记忆里。现在看来，以物易物让人很不理解，但是在当时物资匮乏的条件下，这种做法确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梦境中，我又回到了当年，端起母亲给我斟满的那杯茅台酒，沉浸在无比幸福和甜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