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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邢

◇ 吴怀国

老邢,字光明,生卒不详。村里人都说他是河南周口人,但没人详查。他是一个唱河南坠子的艺人,在我们大武村住了很长时间,大概从1972年到1976年。

大队干部安排他住在“会计股”(大队里议事和会计算账的地方),吃饭是每户轮流管。大概是感动于乡亲们的好客,老邢来到我们村后就没有继续北上。弹弦敲梆子、敲鼓,至少是两人合作完成的工作,老邢都是独自一人完成。他说书的时间是在每天的晚饭后。时间长了,有时候白天闲来无事,他就去生产队参加劳动,或者在街上溜达着玩。

三队的饲养场对面有一个大约20平方米的狭长高台,吃完晚饭后,人们便陆续来到这里。老邢已在高台上支好了桌子,将木梆子绑在桌腿上,将鼓、手板放在桌子中央。看着人到得差不多了,他就开始说唱。

他说的是《杨家将》《呼家将》《呼杨合兵》。河南坠子唱腔虽简单,但旋律深沉。说唱的人要使出浑身气力,特别是唱到动情处,没有丹田之力是不能表现出艺术效果的。

1975年,我在村中学上初中,晚饭后就去听老邢说书。劳累了一天的男人们坐在马扎上不停地吸着自卷的旱烟,一闪一闪的烟头映亮了他们黑红的脸。妇女们围成一圈,边摇蒲扇边唠着家常。老邢在说唱《呼延庆打擂》。他脚蹬木梆子,手拉三弦,口中吐出的唱词深沉悲壮。桌上颤动的煤油灯光照着老邢汗湿的脸,他的眼神时而忧郁时而兴奋。听书的乡亲们鸦雀无声,都盯着台上的老邢。忽然“咚”的一声鼓响,表演结束了。台下依然很安静,突然有人高喊:“老邢,快接着说,老庞文是怎样被斩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都等着听老邢说唱“老庞文被斩”的片段。

“老邢一定遭过大难。”因听得慷慨悲壮,我蹲在草屋门口,对一个临近我坐着的中年会计说。他茫然不解地望了我一眼,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嘟囔了一句:“说书啊……”

1975年秋天,学校放了秋假,生产队安排我们看守将要成熟的高粱、玉米,以防有人偷盗。一天午饭后,我来到村东头,看到老邢正独自一人坐在一棵大树下乘凉。经过几年的接触,我和老邢混熟了,就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老邢,你怎么总不回家?”我问他。他望了我一眼,神情有些凄凉。沉默了一会儿,他给我讲起他的故事。

他家是地主成分。村里有个姑娘叫小翠,和他青梅竹马,但两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小翠的父亲死活不同意,说贫下中农应该和地主富农划清界限。小翠是个倔强的姑娘,想要老邢和她私奔,可老邢没有那个胆量。小翠一气之下,远走他乡。思量再三,老邢撇下年迈的父亲,去跟艺人学习河南坠子,一是可以不再遭受村里人的白眼,二是可以四处走动,寻找小翠。

“找到没有?”我问他。

“没有,快20年了。一双大大的眼睛,一根粗黑的辫子……”他站起身来,双眼望着远方,边走边呢喃着,秋风吹乱了他花白的头发,身子有些摇晃。

1976年,我去公社驻地上高中,从此再也没有见过老邢。后来,我总会想起他,他那双总带着忧伤的眼睛、说书时悲壮的表情时常在我心头萦绕。

2023-08-07 2 2 聊城晚报 content_36582.html 1 老 邢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