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泽丰

10月份，院子里的石榴成熟时，爷爷走了，走得既突然又好像在意料之中。至今我仍不清楚，亲人离开时，是心理上有准备更难过还是没准备更难过。

如果时光能倒流，9月11日这天，我怎么也不会让爷爷外出遛弯儿。可时光是不能倒流的，这一天，爷爷摔倒了，我见到他时，他已在医院。听长辈说，以后爷爷可能站不起来了，当时我心里一阵难过。爷爷躺在病床上，看见我，笑了，对我说：“等会儿咱就回家，晚上让你奶奶炒两个菜，咱俩喝两杯。”我强忍着眼泪，一是因为心疼爷爷的身体，二是为看他、陪他的时间太少而愧疚。

爷爷是老一辈大学生，无论文化水平、人生经历还是思想高度都让全家人打心眼儿里敬佩，我甚至想过将他的人生经历一点点记录下来，但没付诸行动，现在成为一个遗憾。

我是长孙，爷爷很疼爱我。我作息不规律，睡得晚，起床也晚，每次回老家小住，爷爷总会喊我吃早饭。他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我大声回应他，他听不见，于是就挨个屋找我，还自言自语：“泽丰在哪儿呢，咋没看到啊？”最终，他在我睡觉的那间屋里找到了我，但他并不说话，大口抽着烟，看着我笑。

爷爷住院期间，父亲兄弟四人细心地照顾他，每天变着花样喂他吃喝，定时给他翻身、按摩，给我们几个小辈儿做足了榜样。半个月后，爷爷出院了，回家休养。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家中所有人都回家了，热热闹闹的，爷爷像往常一样站在胡同口，背着手向西张望，那是他的儿孙们回家的方向。我搀住他的胳膊，惊喜地说：“爷爷，你可以站起来啦！可要小心点。”梦醒后，我赶忙回老家看爷爷，他还在床上躺着，看到我时仍旧笑了笑，教导我说：“泽丰，工作要努力，要争气。”我也笑着回应他。我不知道当时爷爷是否感知到了什么，心里有没有害怕。我想，人到这个时候，应该都会害怕吧。

爷爷院子里有一棵石榴树，我在奶奶的指挥下，把一个个熟透的石榴摘下来，给叔伯他们分了些。临走前，我站在院子里透过窗户看了看爷爷，他紧皱眉头静静地望着窗外，眼神里多了不少无奈和落寞。我想，爷爷今年没法吃石榴了吧。我也没吃，我想等等再吃。

半个月后，爷爷走了，他走时，我正好在家。听着爷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我想他肯定不舍得离开，也不舍得让爱他的孩子们难过。料理完爷爷的后事，家人们围坐在一起聊天，由于奶奶坐在我们中间，许多话我们不敢主动提起。爷爷是睡着觉走的，没有遭受痛苦，唯一遗憾的是临终前没有嘱咐奶奶。大家都低头沉默着，我咬了咬嘴唇，含着泪说：“爷爷在医院时跟我说，奶奶照顾了他一辈子，最辛苦了。”这句话，我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对我说的，但我明白，他一定知道，我们会照顾好奶奶。

什么是遗憾呢？等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好起来，想和爷爷分享，却再也分享不了了，这就是遗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