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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有月明

■ 五月桐

静下心的时候,便会发觉,这“水泥森林”变幻莫测,节奏虽然比不上一线城市,却也让人容易迷路,丢失了纯真和乐趣。

只有每逢夜晚,或是在阳台默默赏景,或是行走在半途,抬头一看,天上明月之皎洁让人顿然心生向往。

她是明亮的,也可以是昏黄的;她是孤独的,也可以有稀星相伴。于是,眼睛望向之处,皆为明亮,那明亮之处,便将这半生的过往也照亮,故人往事涌上心头,挟裹着莫名的忧伤和惆怅。

“月光菩萨,保佑保佑……”二十多年前祖母的几句祈语,他至今依然记得清晰。那时,他还是少年,祖母步履尚未蹒跚,月亮越过篱笆墙,爬过老槐树的腰身,透过枝丫将光辉倾洒在祖母的老院子,连空气都是银白色的。祖母念叨完便对着明月叩首,他连忙跟着祖母跪下,那一刻,他闻到了月亮的味道。风吹过老槐树的叶子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满院子的月光流淌,还有祖母的喃喃自语,时隔多年,每逢月明,这些画面便都浮现眼前。

祖父生来性急,常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大动肝火,祖母则向来温柔。在他看来,祖母忍了祖父一辈子,且没有丝毫憎怨,每次祖父发火她都是面带笑容,仿佛宽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他们一家住在前院,祖父母家属于后院,两院之间有一条胡同。从小到大,这条胡同他到底走了多少遍?这个问题,似乎连胡同自己也不知道。

那年冬天,大雪纷飞,村庄白茫茫一片,连麦子也掩藏了绿色。傍晚时分,雪渐停,积雪厚得踩上去咯吱响。他和姊妹、玩伴一起在胡同里滑雪,来来回回,积雪变得硬了,也更滑了。他们奔跑着,欢呼着,嘴里的白气呼呼地往外冒,一个个头上白气升腾。到了晚上,月亮就升起来了,皎洁的月光氤氲着,地面的积雪让月光更白了,整个村庄仿佛进入一种梦境,不是白天,也不是黑夜,一切似乎都睡着了,一切又似乎都清醒着。那时候,他想,广寒宫也莫非如此了。月光洒在祖父母家门口,老木门上的纹路似乎比白天更清晰,轻轻叩门,门开了,祖父母却已经睡着了。

这些记忆,倘若不是偶然间抬头望见天上明月,他断然不会想起。这些记忆,就像盛夏时入夜后,祖母背着她的太师椅,步履蹒跚地来到家门前的马路上乘凉,夜半时分再回家去,来回的脚步都是轻的,这记忆也轻得有些薄凉。唯有月明时分,故人旧事才如此分明。

想来,这明月是何等慷慨,竟伴着他走过了三十多年。只是有时候,她在云的上面,彼此不得相见。

祖母走的时候正是中秋时节。守灵的时候,他听到后院的树叶一片片地砸到地面上,便想起小时候祖母带着他在老树林里扫落叶的情景。那时候,祖母尚年轻,她把满地落叶扫成一个个小堆,然后让他一起帮忙扎麻袋,祖孙两人快乐地劳动着……那一堆堆树叶啊,原来不是树叶,而是那些冬天温暖的火苗。

如今,祖父祖母都已经不在,父亲又住进了老院子里。父亲和母亲年轻时便多有不和,年老后情况愈发严重,到现在两人竟然不得不分居前后院了。和祖父母一样,父亲劳动了一辈子,为人本分,却因为喝酒而无故惹出不少是非。最近这两年,又因为诸多变故而身心俱疲,和往日光景大不相同。“我时日不多了,最多也就十几年光景,就在这老院子里老去吧……”最近,他总是这样叹息着。

而他呢,和姊妹一样都在“水泥森林”有了小窝,而那些所谓的乡愁和怀旧,竟只是偶尔唱起的挽歌。他不免沉思:这世上的戏,无非都是悲欢离合罢了,咚咚锵锵里的生旦净末丑,你方唱罢我登场,高亢的低吟的,直抒的婉转的,谢幕后都是人走茶凉。唯有这明月,世世代代起起落落,陪伴了世间每个孤独的灵魂。那么,倘若我将心付于明月,是否可以拥有一种永恒的慰藉呢?

2022-12-20 1 1 聊城日报 content_23035.html 1 天上有月明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