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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曾祖母

■ 丁杰

七夕这天,天空好像总忘不了要表达一份仪式感。清早还一碧万里,不知不觉间,天抹微云。慢慢的,东一片西一片,积成了温柔的云团,酝酿着雨意。待到黄昏时,牛郎织女一同走上鹊桥,这云团化作漫天雨丝,细细倾诉这一年的离情别绪。

这时,曾祖母刚包完上供的饺子,圆圆的小盖垫上端放着两圈胖嘟嘟俏生生的饺子,中间还有几个躺平的饺子,那是我的杰作,模样丑丑的,可曾祖母却夸我刚学包饺子就包得像模像样了,手真巧。我是她一手抱大的孩子,每学会一点新本领都能让她高兴地夸一阵子。

灶房里,我兴奋地拉着风箱,灶膛里的火苗烧得旺旺的,锅里的水不一会儿就沸腾了。曾祖母把白胖胖的饺子一个一个像赶小鸭子一样赶进水中,馋得我直咽口水。那时候日子贫苦,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顿饺子,无论什么馅的饺子都是我梦寐以求的美味。

热腾腾的饺子出锅了,曾祖母先端了一碗去院里上供,我小尾巴似的跟着。听她虔诚地念叨:请天爷爷地奶奶保佑这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大人孩子们都平平安安、事事如意……上完供,曾祖母捏出一个饺子喂我,说,馋了吧!我咬了一小口,把剩下的多半个饺子举起来让曾祖母尝尝。

灶房前有棵合抱粗的梧桐树,枝叶繁茂,亭亭如盖,七夕的毛毛细雨还淋不湿树下的地面呢。树下有张青石方桌,曾祖母把那碗饺子放在青石桌上让我趁热吃,说她一点也不饿呢。我忙不迭地拿出马扎让曾祖母坐下,端出一小碗香醋,每拿起一个饺子先咬一小口,再蘸一下醋,执意送到曾祖母口中。祖孙二人你一口我一口共享着这碗饺子。

应是重逢的喜悦冲淡了离愁,天上的牛郎织女不知不觉就不哭了,细雨停了。一阵微风拂过,夜空中隐现了疏星淡月,分外美丽。院里的枣树、榆树、香椿树和梧桐树都湿漉漉、静悄悄的,和我们一起听天上的柔情细语。曾祖母轻摇着蒲扇,我依偎在她身边,听她讲永远讲不完的故事和传说。她虽不识字,却如一个源源不断的故事宝库。若干年后,我有时写作中的灵感闪现依然可追溯到是曾祖母讲的故事。

今晚的故事主角当然是牛郎织女,我忽然仰起头问曾祖母,他们好不容易在鹊桥上见了面,会说什么话呢?曾祖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牛郎一定会问织女,没我的日子你苦不苦,累不累。我说,牛郎织女真是太苦了,一年才能见一次面。曾祖母一阵子沉默,一下又一下地摇着蒲扇,胸腔里发出一声悠长徐缓的叹息:这世上有的人还不如牛郎织女呢,分开后一辈子也见不着了……

当时六七岁的我只享受着她的悉心呵护和疼爱,是无法体会星空下她的这句叹息,更不懂安慰她的寂寞与哀愁。长大以后才从母亲口中知晓她一生的艰辛不易:据说她和曾祖父情深意笃,可惜曾祖父英年早逝,她含辛茹苦拉扯大儿子,照看六个孙子孙女,又抱大了五个重孙。她如一根柔弱又孤独的藤蔓,倾尽毕生的汁液和营养,为曾祖父开枝散叶,结出了累累硕果。

多年以后的七夕,偶然读到李商隐的《七夕》,里面的两句“争将世上无期别,换得年年一度来”,让我忽然心中一疼,湿了双眼。我想起了已故去几十年的曾祖母,想起了和她共度的那个七夕。仰望浩瀚的星空,人常说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人。那么天上人间,有夫妻情缘的两颗星应早已快乐地重逢了。

2023-08-22 1 1 聊城日报 content_37508.html 1 忆曾祖母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