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钟立春

在中国，时间并非冰冷的数字与刻度，而是光，是影子，是温柔诗意的存在。

古人为四季都赋予了雅称。春为“烟景”，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李白说，这温暖的阳春三月正以朦胧如烟的秀美风光召唤我们呢；夏是“长赢”，取万物至此皆生长旺盛，华彩满盈之意；秋叫“白藏”，按五色学说定秋为白，秋主收获储藏，故称白藏，是天高气清，万物收成的季节；冬名“元英”，古人以“元”喻始生之气，“英”指精粹，冬为万物蛰伏孕育新生之时，冰清玉洁显天地至纯，故称“元英”。

季节流转，光阴细分至月，每个月份亦有专属的姓名。一月是一岁之始，故名“芳岁”，怀君芳岁歇，庭树落红滋；二月称为“花朝”，因农历二月十二传为百花生日，此时春信初至，人们为花木贴红庆生，故以“花朝”喻草木萌发、天地迎春之期；三月又名“樱笋时”，杖履寻春苦未迟，洛城樱笋正当时。

四月，人曰“孟夏”，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五月为“蕤宾”，草木葳蕤，清风飒爽，陶渊明有诗说“蕤宾五月中，清朝起南飔。不驶亦不迟，飘飘吹我衣”；六月叫作“林钟”，大暑三秋近，林钟九夏移。

七月叫“兰秋”，自古逢秋多离别，凄凄乘兰秋，言饯千里舟；八月又叫“秋半”，秋半风清，霁空月明；九月叫“霜序”，秋菊迎霜序，春藤碍日辉。

十月为“梅月”，出自我们人人都会背的那首“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十一月的寓意很好，叫作“龙潜”，易经说，潜龙勿用，阳气潜藏。此时正处隆冬，百灵蛰伏，神龙在渊，所以正是养精蓄锐的好时机；最后是十二月，“杪冬”，意思是冬天就要过去了，杪冬香雪贵，故国旧闻增。

不仅月份有雅称，某些特别的日子更显古人慧心。农历五月十三，名为“竹醉日”。相传这一天的竹子宛如微醺之人，带着几分醉意，最适合移栽。四月十九，唤作“浣花天”，是成都旧时习俗，每年到了这一天，人们就会宴游于浣花溪畔。

昼夜交替之际，古人也有诗意的命名。清晨为“拂晓”。拂，轻轻擦过、掠过。破晓，天刚亮，在这里可以理解为天色开始慢慢变亮，就像黑暗被轻轻撩开一角。宋《田家》诗云：“拂晓呼儿去采樵，祝妻早办午炊烧。”天快亮了，喊儿子起床去打柴，叮嘱妻子烧火做饭，新的、美好的一天从拂晓开始。

傍晚是“夕落”。“夕”本义是日暮，从甲骨文的字形来看，像太阳落在草木丛中的样子。夕落是太阳慢慢消失在地平线的动态过程，给人一种诗意的、充满禅意的美感，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夕阳西下中沉淀下来。

关于时间，周邦彦说，“叹年华一瞬，人今千里，梦沉书远”。陆游云，“一弹指顷浮生过，堕甑元知当破”。白居易道，“光景不待人，须臾发成丝”……那么，一瞬间，一弹指，一须臾这些词都是从哪来的呢？《摩诃僧祇律》卷第十七里写道：“二十念名一瞬顷。二十瞬名一弹指。二十弹指名一罗预。二十罗预名一须臾。”原来，这些更精微的时间刻度里，藏着佛经的智慧。

此外，一盏茶、一炷香同样也是时间的名字。在古典小说和戏曲中，一盏茶和一炷香常被用来表示一段不算太短也不算太长的时间间隔。比如《红楼梦》中就有类似的表示：“那小厮去了没一盏茶时”，这种时间的表达委婉又含蓄，颇具古雅韵味，仿佛能看见茶烟袅袅间，时光在青瓷杯底静静沉淀。

时间不仅像一个魔法师，更像一个布道者，他会飞、会跳、会走，他奔忙在山林间，穿过你的指尖。西风几时来，流年暗中换，不知不觉红了樱桃，绿了芭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