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裕

春风微暖时，瞥见尚冷的墙角，忽然洇出一抹苔色。那抹绿起初是怯生生的，像宣纸上晕开的淡墨，转眼就漫成连片的绒毯。

对于眼前的景象，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仔细端详，发现那是些小草的身影，它们的倔强写在眼前。春天来了，即使气温一波三折，总有生命在倒春寒里涌动。

环卫工们清扫大街时，总有些细小的草芽从砖缝里探出头，沾着扫帚掠过的风，悄悄把根须扎进水泥地的裂纹。

让我欣喜的是一场夜雨光临后的万草丛发。淅淅沥沥的雨丝渗入冻土，地底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仿佛千万支翡翠箭矢正破开黑暗的束缚。清晨推窗望去，一缕阳光铺下来，明晃晃的，前日还光秃秃的荒地上，已然浮起淡青色的薄雾。下楼来瞧个仔细，才发觉是无数草叶在晨露中舒展腰肢，叶尖坠着昨夜那雨的星珠。

最动人的莫过于老墙根下的野草。它们从斑驳的砖缝里钻出来，带着石灰与旧岁的味道，新叶却鲜亮得如同翡翠雕琢。这墙已有些年头，顶部残缺，基座却十分稳固，原来是这些冒头的小草用博大的生命维持着这墙的根基。这墙是邻家阿婆的，曾经挡住高楼掉下来的墙皮，当时阿婆正走在墙边，突如其来的危险让她不知所措，幸好这墙承担了全部压力。那以后，她时不时地要在墙根洒半碗清水，看草叶在尘风里轻轻摇晃，恍若当年墙皮掉下来，它们支撑起千斤之力的坚强身影。

一年四季，我特别倾情春天里的草。它们的嫩芽有着初生时的懵懂，像我们刚刚降临到这个世界的样子。小草们带着好奇，挣扎着向天空伸展手臂，接受阳光温暖的洗礼。

我在老家时见到过一方草甸子。整片草甸被春风压成碧浪，草茎几乎贴着地面游走，可待疾风稍歇，它们又齐刷刷地弹回原处，仿佛大地暗藏着看不见的弹簧。春天的雨细密如丝，下得时间长了，草叶便成了天然的沟渠，雨水顺着叶脉的纹路奔涌，在根部汇成微型湖泊。常有蜗牛乘着草叶漂游，像撑着绿伞的观光客。也有很多小昆虫借着一棵草躲避雨，趴在草叶上，抱住草茎，一棵草就这样成为此刻它们的依靠。

我在草地上休息时发现有三两个孩子在寻找着什么，一问得知，他们是在寻找有四片叶子的草。他们趴在草地上，鼻尖沾着泥星，把整片春天都装进瞳仁里搜索。偶尔爆发的欢呼声惊飞麻雀，那枚幸运草便要被夹进课本，成为整个童年的快乐标签。

春天走得很近很近时，草已长得很高很高了。那些曾经纤弱的草茎，如今织成密实的绿毯，裹着蒲公英的绒球、车前草的穗子，还有蟋蟀断断续续的琴声。某日突然发现，最早破土的苔藓早已褪成墨绿，而狗尾草正把毛茸茸的穗子伸向天空——春天里的草，原是用层层叠叠的更替，织就大地永恒的呼吸。

我坐在春天的草地上，满目碧色如海潮起伏。忽然发现，一片草叶上挂着一枚水珠，晶莹可人，水珠倒映着一片景致，我想那景致一定是这个春天最美丽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