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阳光吻过的节气
■ 瞿杨生
立夏这天,阳光忽然变得不一样了。
春日的太阳总像隔着一层纱,温温吞吞地照着,到了立夏,它却一下子醒透了,亮得晃眼。早晨推开窗,那光便斜斜地探进来,落在手背上,泛起微微的灼热。
田里的麦子最先知道夏天来了。前几日还泛着青,风一吹,绿浪起伏,可立夏一过,麦穗便悄悄镀上一层金边。农人蹲在地头,捏一粒麦仁搓开,乳白的浆水黏在指尖,他眯眼望了望太阳,说:“再晒几天,该割了。”
路边的野莓也红了。小小的果子藏在叶底,阳光照到的地方,红得透亮,背阴处还留着青白。孩子们蹲在草丛里找,手指洇出紫罗兰色的汁液,成为夏日的印记。
竹林里,新叶已经舒展开来,不再像春天时那样卷着边儿。阳光从叶缝里漏下,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光影锦。风过时,竹影婆娑,那些光点便跟着晃动,明明灭灭。偶尔有笋壳剥落的轻响,在寂静的竹林里格外清脆,应和着《月令七十二候》里“蝼蝈鸣”的记载。
日头渐渐爬到了天中央,连影子都变得很短。一只黄狗趴在树荫下吐舌头,肚皮贴着冰凉的石板。小店里,孩子们举着刚买的冰棍,凉意顿时沁入齿间。
天边的云彩开始染上橘红,阳光变得温柔起来,为屋顶、树梢都描上一层金边。院落里刚打上来的井水还泛着寒气,翡翠般的瓜浸在水里,绿得发亮。燕子低飞,翅膀掠过池塘,水面泛起粼粼波光。稻田里传来零星的蛙鸣,很快就连成一片。
夜里忽然落了雨。雨点敲在瓦上,奏出清越的韵律,空气里泛起泥土的清香。不过一顿饭的工夫,云散了,月亮出来,湿漉漉的地面泛着微光。明日太阳一晒,这些水汽就会化作蒸腾的暑气,推着夏天往更深处走去。
人们说,立夏是夏天的开始。可我觉得,它更像是春天临走时,与万物作别的仪式。阳光抚过的地方,草木记住了温度,虫子记住了光亮,连风也渐渐变得稠厚。正如诗人所言:“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而我们,就在这些光与热的印记里,一步步走进盛夏。这印记是麦穗上渐染的金黄,是野莓里沉淀的紫红,是竹影间跳动的光斑,是蛙鸣中升腾的暑气。每一个印记都在诉说着季节更迭的永恒韵律,都在见证着生命轮回的不朽诗篇。立夏,这个被阳光吻过的节气,就这样以最温柔的方式,将春天的缱绻化作夏天的热烈,使大地的记忆与岁月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