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杉

李世寨的八路军兵工厂啥都能造，就是缺铁。

马上就要反扫荡了，急需造地雷、手榴弹的原料，兵工厂厂长老吴作了难。有人就给他出点子：抗日战争是群众的战争，咱得发动群众啊，动员千家万户想办法，一人凑上十斤废钢铁，全唐北县的老百姓得弄多少啊！于是，厂长找了军分区，军分区找到县委、县委找到区委，任务就这样一级一级下达了。

高庄村小的李老师给下的任务：每个儿童团员一人二十斤废铁，生铁熟铁都行，一集（本地话：五天的意思，因为当地的集市五天一开市）完成统一交到学校。

铁头真的犯了难，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变成铁头。他把家里的磨秃长锈的锨头、锄头、镰头、鐝头、耙齿都找了出来，把钉在木头上生锈的钉子也起出来，连被老黄牛踩坏的铁丝笼嘴，鸡窝门鼻子上的一段细铁丝儿都凑上，但还是不够数。铁头恨不得把自己交上去。心想，我白叫这么个名，要是自己真是个铁做的就好了。

铁头娘把碗柜、衣橱上的门鼻、合页都拆下来，铁头都心痛了：娘，这不把好橱子糟践了？娘说，这年头，叫鬼子汉奸祸害的，也没东西可放了，不怕偷不怕没的，安这个也没嘛用。

铁头完不成任务，急得坐卧不宁，他可是儿童团长啊。铁头爹就和铁头娘商量：把咱家炒勺也献出去吧，能给孩子顶任务！

铁头爹有手艺，是高唐城北一带有名的厨长。年轻时在济南的大饭庄，正儿八经的拜师学鲁菜，特别是红案，很有一手。风调雨顺的年景，谁家有红白喜事都会请他去帮忙成席，一些大户赶上过年过节也会让他主厨煮肉炸鱼。他把那把炒勺和菜刀往布搭子一装，就到人家灶上。忙活上一阵，赚回不少赏钱，还能给家里老的少的，带回点好吃的。一家人高兴好半天。

自从鬼子打德州进了山东，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了，哪还有人操办红白喜事？铁头爹的炒勺也就闲得长了锈。以后要是年头不乱了，咋办？娘还是不同意。铁头爹说，走一步说一步，打不走鬼子，老百姓的日子就甭想用上炒勺！

铁头他娘，俺儿说得对，小鬼子不走，嘛好事也甭想！铁头的奶奶从屋里颤颤巍巍地出来，接住铁头爹的话头。老太太今年八十四，耳不聋眼不花。

奶奶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提着前襟。宽大的蓝布褂子的大襟里，兜着一个沉甸甸的圆溜东西。

把这个也献上吧，让俺孙子当个模范。

铁头一看，惊叫起来：奶奶，你把你的香炉也——

铁头奶奶对铁头说，这个铁香炉是你老姥姥陪送我的，比你爹年龄都大。我烧香拜佛几十年，也没免了小日本这场灾。北乡俺娘家一大家子吃斋念佛，最后也没脱了叫鬼子杀了五口。眼下我算明白了，保佑咱过日子的，还得指望那些豁上命打鬼子的八路。

打铁头记事起，奶奶就吃斋念佛的，可以不吃饭不睡觉，每天烧香磕头雷打不动。家里的人都笑话她，她却一脸的严肃：你们年轻不懂的，咱们的年景咱家的日子，有神佛保佑着呢！鬼子几次扫荡，村里人全部出去逃难，奶奶也不忘带着这个铁疙瘩。

憨小儿，还不赶快接过来！铁头爹提醒了发愣的铁头。

铁头嘿嘿傻笑着从奶奶手里接过香炉，好像抱着一颗刚出厂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