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晒谷场上的星星

■ 瞿杨生

“小满不满,芒种不管。”这是老辈人常念叨的农谚。在城里住得久了,突然听见窗外布谷鸟叫,才惊觉又到了晒星星的时节。记忆像被风吹开的旧相册,哗啦啦翻到三十年前泛黄的那页,那时知了还没醒透,晒谷场就是我们的夏夜宫殿。

那时候,父亲总要赶在天黑前去占位置。初夏的风裹着新麦香,把三合土夯实的场地烘得暖融融的。他扛着祖传的竹床走在前头,竹片被几代人的汗水浸得油亮。我抱着草席小跑跟着,看席角扫过田埂,惊起几只早出的萤火虫。它们飞得低低的,在暮色里划出几道淡绿色的弧线,像谁用树枝蘸着磷火写的草书。

晒谷场的夜晚总是慢慢醒来的。先是一两家搬来竹床,接着收音机里飘出《洪湖水浪打浪》的旋律,西头的桂芳婶带着井水湃过的西瓜加入,很快整个场子就热闹起来。说笑声、蒲扇声、半导体里的戏曲声,和着远处稻田里的蛙鸣,把夏夜搅得愈发浓稠。

“阿明,找找织女星在哪儿。”祖父的蒲扇在我背后轻轻摇着,竹制的扇骨已经磨得发亮。我仰头望着渐蓝的夜空,星星像是一把白芝麻,这儿几点,那儿几粒。祖母说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我总觉得最亮的那颗是刚嫁到镇上的堂姐。

不知何时起,林老师身边已经围坐了一圈孩子。他捧着搪瓷缸,热气氤氲中讲牛郎织女的故事。讲到鹊桥相会时,晒谷场边的竹林忽然沙沙作响,吓得几个小点的孩子直往大人怀里钻。桂芳婶适时端来切好的西瓜,青皮上凝着水珠,在月光下像块翡翠,甜津津的汁水便顺着嘴角流到衣襟上。

夜渐渐深了。大人们的话题从秧苗长势转到夏季抢收,偶尔爆发出阵阵笑声,惊起草丛里的蟋蟀。不知是谁先打了个哈欠,孩子们的眼皮也开始打架。这时堂哥突然指着天空:“快看!流星!”我们慌慌张张闭眼许愿,睁开眼时只看见银河像条纱巾,轻轻搭在晒谷场上空。露水悄悄爬上草尖,在月光里缀成银珠子,大人们这才三三两两收起话头。

时光终究把晒谷场卷进了新时代的水泥地里。去年端午回去,看见塑胶场地上追逐的孩子们,他们鞋底踩着荧光图案,和当年我们追萤火虫时一样欢快。抬头寻找记忆里的星空,却发现星星们都学会了捉迷藏,只有几颗特别倔强的,还在老位置闪着微光,像是特意给怀旧的人留的记号。

晚风掠过场边的老槐树,树叶沙沙响,和三十年前的声音一模一样。竹床早就朽了,收音机进了民俗博物馆,只有水泥缝里偶尔探出的几丛狗尾巴草,还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悄悄生长。这些记忆就像晒谷场上空的星辰,虽然时隐时现,但每到初夏,总会准时归来。

2025-06-12 1 1 聊城日报 content_71165.html 1 晒谷场上的星星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