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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诗词里的清凉之道

■ 瞿杨生

小暑三候的蝉鸣尚未漫入城市,空调压缩机已抢先叩响暑气。现代人指尖划过的冰镇饮料广告里,藏着一个被淡忘的真相:我们的祖先,曾在没有氟利昂的盛夏,以诗句为砖瓦,构筑过沁人心脾的清凉宫殿。

元稹笔下“倏忽温风至”的预警,总比气象台的橙色警报更令人心动。那是小暑初候的密语:竹帘外刚掠过第一阵热浪,廊下的陶罐已凝满水珠。蟋蟀们拖着《诗经》里“七月在野”的旧调,从田野撤退到杜甫草堂的墙根,完成“二候蟋蟀居宇”的迁徙。而三候“鹰始鸷”的野性,早被陆游 “万瓦鳞鳞若火龙”的燥热煮融,化作茶汤上盘旋的热雾。

这般物候催生的不止是自然的变迁,更在诗人笔尖凝成消夏的智慧。白居易的蒲团,在《酉阳杂俎》某页泛黄的笔记里始终静搁。“何以消烦暑,端坐一院中”,这十字真言比任何制冷剂都有效。当他的青衫被汗水浸成深黛色,案头的《维摩诘经》却浮起终南山的雪意。我在空调房读到此句时,忽然读懂了古人说的“心月孤圆”,明白了那轮虚构的月亮至今仍悬在禅宗公案的檐角,照着现代人汗湿的后颈。

真正的消暑大师在宋朝。秦观执缂丝团扇追凉的身影,定格成“画桥南畔倚胡床”的工笔画。他耳中的船笛是银制的,把月光凿成透雕的莲蓬。庞铸别出心裁,让“青奴”与“黄妳”联袂出演夏夜雅集:湘妃竹制的青奴在辗转反侧时发出沙沙秘响;松烟墨拓印的陶渊明诗句,像薄荷叶般贴在灼热的眼皮上。

文人的消夏雅趣终要落入市井烟火。当秦观在画桥畔听笛时,临安的街巷正被乔远炳的冰纹梅瓶照亮。“雪藕冰桃”四个字溅起南宋临安的市声:荷叶托着的碎冰堆成微型雪山,杨梅汁顺着冰棱染红仕女的指甲。若穿越回那个小暑,我定要讨教制作“碧筒饮”的绝技——将酒注于初绽的荷茎,待月升时仰首承接,便有清凉滚过喉间。

晁补之在能赋堂的茶会上道破了天机。“玉溪小暑却宜人”的妙处,源自他们对时序的顺应。这些以诗御暑的文人,把炎夏谱成平平仄仄的清凉调:七言绝句是青瓷枕,五律是蕉叶盏,而《离骚》体的长吟,恰似用文字砌就的清凉庭院。

若说诗词是文字的清凉庭院,禅房则是心境的深潭。李频的禅房总在梅雨季返潮。“安禅逢小暑”的墨迹晕染开来,变成宣纸上的淡褐色水痕。某个燠热的黄昏,我突然读懂这句诗,明白古人避暑的本质是安顿生命里那些无处安置的燥意。当现代人用温度计测量炎凉时,他们早已在节气中参透阴阳:小暑的“小”字暗藏玄机,既承认天地之威,又保留从容周旋的余地。

从观物候而察时变,借雅物以安身心,至以禅诗澄明志:古人这三重消暑境界,此刻若轻触某册线装诗集的瓷青封面,或许会看见:王维诗中的松烟,正袅绕石鼎茶沫;李清照的冰绡裙裾扫过满阶凌霄花;而杨万里刚写完“竹深树密虫鸣处”,顺手将诗句折成小舟放入溪流。

我们错过的何止是二十四节气风物,更是那种与万物共呼吸的消暑心法:在空调房里遗失的,或许能在“竹喧先觉雨”的古老预言里,重新拾得。

2025-07-09 1 1 聊城日报 content_72657.html 1 古诗词里的清凉之道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