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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小夜曲

■ 叶艳霞

夏天的夜晚,池塘里很热闹。月亮刚爬上柳梢,水面便浮起一层薄雾。荷叶摊开圆圆的绿手掌,托着几颗不安分的露珠。风过时,露珠滚来滚去,犹如顽童指尖弹动的玻璃珠。一只青背青蛙蹲在最大的荷叶中央,喉囊一鼓一鼓,却矜持地保持着沉默。

总要有只青蛙先开腔。远处传来三两声“咕——呱——”,像乐手在调试琴弦。近处的几只立即响应,此起彼伏地应和着。这时,荷叶上那位才不慌不忙加入合唱,它的声线格外低沉,尾音拖得老长,似用钝刀划开浸水的牛皮纸。

我赤脚蹲在溪石上聆听。蛙鸣并非杂乱无章的聒噪,若静心分辨,能听出严整的韵律:有的“呱呱”两拍即止,像定音鼓的节律;有的“咕——呱——”拖出长调,恰似低音提琴的咏叹;偶尔冒出个急性子,“咯咯咯”连珠炮似的,宛如被抢了拍子的小号手。

夜,更深了。三两点萤火忽明忽暗,在水面画着金色的虚线。有只冒失鬼差点撞上荷叶,临了却灵巧地打个旋儿,将光点揉碎在蛙声里。这光与声的交织,把夏夜酿成一坛醇厚的米酒。

儿时我总嫌蛙声吵闹,祖母却说那是青蛙在讲悄悄话。“说什么呢?”我追问。老人笑着往我嘴里塞了颗薄荷糖:“在商量明早给荷花梳什么发型呀。”如今糖早化了,那些天真的想象却和蛙鸣一起,在记忆里生了根。

荷叶上的歌者突然收声。它凝神片刻,后腿猛地一蹬,“扑通”扎进水中。水花四溅,星子碎了。荷叶晃了又晃,把攒了半宿的露珠全泼了出去。涟漪还没散尽,对岸的芦苇丛里又响起新的歌声。

夜色渐浓,露水打湿了我的裤脚。蛙鸣却愈发稠密,此起彼伏地填满每一寸黑暗。远处国道上的车灯偶尔扫过水面,可这些固执的歌者毫不在意,仍旧专注地演奏着属于它们的乐章。

东方泛起蟹壳青时,一阵晨风掠过。合唱渐渐转为独吟。最后一声“呱”消散在晨雾里,如一枚石子沉入深潭。那只青背青蛙不知何时已回到荷叶上,湿漉漉的脊背闪着釉光。露珠又悄悄聚在叶心,等着被阳光点化成珍珠。

太阳出来了。夏日小夜曲暂时画上休止符。青蛙潜入水中,带走了最后一个音符。但我知道这些绿色的音乐家从不谢幕,它们只是在积蓄力量等待又一次的演出,就像我们生命里那些周而复始的美好。

2025-07-16 1 1 聊城日报 content_73022.html 1 夏日小夜曲 /enpproperty-->